沁颜是不知道前几日里未央宫之事的,一边给皇帝按揉着头一边笑着道,“陛下,妾身前几日送去了一件衣裙,这不,浣衣局的张娘子给妾身送来了。”
沁颜的笑声巧妙地化解了现场的沉寂尴尬,皇帝挥了挥手,是要叫沁颜停住的意思,自己轻轻揉着太阳穴,语气凝滞,“是了,是了,”回着头对沁颜微微一笑,“你近来求道辛苦的很,还要帮着朕揉,也不嫌累。”
立侍于一旁的内监总管戴怀恩看着地上的邶如,也是闪过瞬间的惊奇迟疑,只是那张迟疑的面,是快速翻过的书,未有停留于表面。
戴怀恩偷偷使了眼色,邶如会意,轻轻磕了头出去。
沁颜见此,方才心安,笑得娴柔,“妾身有甚么辛苦,哪里有陛下操劳国事繁忙。”
皇帝反手抓住沁颜的手,将她按于绣墩上,似民间普通的丈夫对妻子的关心一般,“你方才弹的可是湘妃怨,诗句音曲皆那般悲伤,可是在怨朕?”
宫城中最美丽花若放起香气,恁的是何人都会微微醉,何况是皇帝。
“妾不敢,只是妾偶翻史书,看见舜帝功绩一篇有所思悟,想到娥皇女英,便想到此处,妾幼时家中常植湘妃竹,有所思乡而已。”
皇帝不假思索着,“朕知道你素善音律,不想宫中却有比你还要擅长琵琶之人。”
沁颜依旧温婉笑着,“那女子是妾幼时相识的,她这普通琵琶倒也不算是绝技,巧的是她可善五弦琵琶呢!”
皇帝只觉胸口又是撕裂开来的痛,面上却是帝王沉着。
寻常琵琶只是四弦,五弦琵琶本盛行于唐代,至宋已隐然失传,如今世上能弹的了五弦琵琶的,虽说不少,可若是能够弹的仿若天籁的,却是只存于记忆。
夜晚。
宫城四处皆亮着大红纱笼,远远望着,艳红一片,那便是富贵的姹紫嫣红,却好似能流淌出烛泪般,像是血的颜色。
可无论怎样,这亦是旁人三生都求不来的福气。
那些端坐于寝殿之内的如花容颜,是天下女子都想成为的典范,哪怕荣枯无时,却也是生于金花盆银泥土的,就算谢了,也是宝石粉末的光泽。
乾清宫中,如山的奏折堆砌后,是皇帝疲惫且老态必现的脸庞。
这般的老态,自不是谁都可以瞧见的,帝国的君王,不该是这幅模样。
戴怀恩站立一旁,眼前疲惫不堪的皇帝样子尽现眼底。
也不过是四十岁的年纪,华发却也生了不少。
手执着朱砂笔,却根本无心批阅奏疏。
小炭盆的火舌贪婪舔着小铜锅底,搅弄着里面的水翻滚着,好似能淌在自己心里似的,滚滚烫烫,这心里的温度,从未消减。
便如同她的影子这么多年仍未消散一般,心底的声音,其实一直都在。
天籁之音十年又现,那张伪装得极好的皮现下便显露了千疮百孔的真实一面。
两个容颜相似的人,竟不想,连技艺也极其相似。
可她终究不是心底的那人,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宫女,她该有她的去处。
转瞬间便又转了心思,帝王自有的心思,是怀疑心。
世上怎会如此巧合,反复出现于自己面前,按照一个帝王最真切的心思本性,却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