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如心头微微一动,早先,她是听过这般的言语的,自己亦是有心想要去争取,不为别的,总得得了高位,方才尽可能地去探寻母亲昔日命陨深宫的真相,亦为着能够尽自己所能去争取自己想要争取的,譬如安稳,譬如安身立命的所在,譬如……佑樘的一点平安。
轻轻底下头,将自己的不愠神色一再收敛,“沈婕妤娘娘说笑,臣妾位阶乃是由陛下天恩以及皇后娘娘恩佑所封,非是臣妾所能置喙,沈婕妤娘娘抬爱,臣妾却是不敢得同的。”
沈婕妤目光中的火焰似一缕绵延在织机上的丝线,蜿蜒不绝,交杂着恶狠狠的意味,用着比方才更甚的狠辣剜着邶如三人,她郑重道,“既如此,几位妹妹还是要珍重的好,免得又平白折了福气,又造了不保龙胎的罪孽。”说罢,她缓缓地伸出手,轻扶一扶鬓边珠翠,意味深长一笑,便就着采艾的手而去,恍若一股凉风,惊起了诸人身上的寒意。
郑潋见沈代曦走远,便啐了一口,骂道:“呸!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样的婕妤位分,便仗着生了公主作威作福么?”
墨萱忙地阻止道,“好了,你这急性子也该改一些,否则教人听见了可定要吃亏的。”
一旁的沁颜忍不住道,“阿潋说的也没错,我们倒也罢了,只是你如今与沈氏一般的位分,竟也要受她这般挖苦。到底这般的母亲,我倒真是怕会教坏了仁和公主。”
沁颜平素最是娴静,是极少在背后说人的,这次也说出不满,可见是极其恼怒,到底亦被皇贵妃一党欺压许多,自有愠怒在的。
邶如想到皇贵妃将自己与郑潋打入浣衣局的旧事来,又想着佑樘在宫中遭遇的诸多不顺,更是想起自己母亲的死或多或少与皇贵妃有着联系,她便也不由得多说了些,所遭种种,必得悉数算清了还回来才算。
四人闲聊着,墨萱见邶如眉宇间衔着一抹烟波般的淡淡愁容,虽似远山含黛般缥缈,倒也是能看出她有心事在怀,便道,“我见如儿有些不乐,可是因着雨兮姐姐入宫的缘故?”
邶如心头微微一颤,或许自己数日来的闷闷不乐,有大半的缘故是在里头的,虽是雨兮自己心中不愿,可总是担忧万分,即便没有雨兮,亦是会有别人。她的阿轩,便注定了是要从今往后会与另外一个女人举案齐眉,夜深人静时分,他的怀中,亦注定了会拥抱另外一个女人恩爱和顺。哪怕心中时常告诫自己不去想,却是如不受控制的火苗,只要有风,便会重新蔓延,生出浓烈呛人的烟。
所情念至深,安能不相思?
邶如想起年少时分所读的诗句,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白居易虽为男子,却写出了那时小女儿真切的神态,只是全诗读下来,却觉荒凉异常的意味。所谓“淫奔”,不过是两情相悦两心相知后不为祝福所做的勇敢决断,那是小儿女所抛舍一切后的唯一的牵绊。只是李唐民风开放尚且如此,视此事为**,国朝素来以朱熹言论为经典,礼教更为立国之本,就连万里之外的朝鲜李朝,都奉理学为经典,将此作为大国根基,可见礼教之下,自己心内那仅存的一点执念,都是不为所愿的。终究不过是错弹错错付——并非错付于人,是实不该将此心怀有幻想,等到最终所有的希冀都成为了那金山上的一缕细烟悄然散去,便只余悲凉可以追思,连墙头相顾都是痴念,唯有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