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宫那日,天是灰暗且无光的,满天的黑云遮住了仅有的一点阳光,如同低垂的一道黑幕,那种气氛让我永世不能忘怀,可这是紫禁城里永恒的场景,永不会变,亦或可以说,现实的黑暗压抑让人没有心情去注意天气的变化,只关心生死。
我叫纪素兰,是广西纪州土司的小女儿,在我六岁时大明军队攻破部落,尽乎所有成年男子皆为戮没,如我一般的女子没入宫中为奴。
于是我们一行女子,猝然间便从部落里养尊处优的贵女沦为卑贱的奴婢。
巨大的身份跌差从不是我悲哀的理由,这世道本不过如此,自小部落的明争暗斗我是见惯了的,身份逆转,只是朝夕旦暮之事,我已习惯。此次大明进犯,亦是趁了我们部族内斗严重,兵力空虚之际,方致一攻族亡。自然,这么大的部族,若从外面杀,自然杀不尽,必得自己人从里面杀将起来,才可酿成惨剧。
这宫城,亦如此。
宫中的日子,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无非是依旧提心吊胆,战兢粟立。
很快,我便因自小熟识汉人诗书而被皇后娘娘赞赏,成了一名司籍女官,负责整理宫中的古籍书画。
我最常去的便是古籍房,那里有无数的古籍典珍可供我读阅,宫闱的秘事,千百年来人们思想之精髓,毫无遗漏地展现于我眼前,交织纵横成无数画面,这是唯一能够给我一点点安慰与陪伴的。可即便如此,生活也是无味且难磨的。
原以为,整日在古籍房里与古书为伴的生活,将是我余生的全部,可知道那一天,击击撞撞的打破了我所有的臆想与希冀。
那个夜晚,本是平静黑暗无奇,可随着一个人的出现,便变得意味不同起来,那里面混杂着梦的绚烂与血的闪耀。
“噔!”
我本在整理古籍,忽地听到门扉被撞开的声音,着实一惊。
我仍记得他的容貌,永远,永远。
世上竟有容颜如此完美的男子,他是那般丰神俊朗,容颜似昆仑山的白玉一般精致,深邃的眸子,自有一股高贵冷傲之气,他着一件白色银线绣龙福字袍子,在酒香的相伴下愈显他的挺拔俊秀,王者之气不显自露,让人倍感威严。我仿佛感觉到,我开始一点一点沦陷于他的漩涡中了!
不用费心琢磨,便知他是何人。
我只得定了心神,下跪俯首请安,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奴婢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他许是醉了,一双明目轻瞥,似在打探我,许久,方用随意的语气道:“起吧!起吧!”说罢他也不理我,径自坐在地上,猛然靠在吉祥福寿仙纹架子上,架子上的书应势散在地上,我躬身去捡,刚刚拾起,却被他一挥手悉数打在地上。
我开始手足无措,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快速离开。
“陛下若是无它吩咐,奴婢先行告退。”
也不管他作何,我并步向门外走去。
忽地,只觉得一股强力掣住了我的天湖蓝白玉兰花纹云锦衣的衣袖,猝不及防间,脚下一滑,便不慎跌入他的怀中。
紧靠他结实厚重的胸膛,身后红木香气与香醇酒香混为一体,让我有些消沉。由于酒醉,他的衣衫不整,我隐约见到他的肌肤锁骨,不由得心跳再次加速起来。
不不不,必得逃走才行。
我愈挣脱,他的怀抱便愈紧,空气如胶着一般凝结冷色,心却跳的飞快,只感觉到我的脸红灼起来,恍惚中,他好似在轻声呢喃“不要走,不要走,留下来陪朕,陪朕,就一晚,一晚,好么?”
他的语气极其温柔,却又掺杂着几丝酸楚与凄凉,或许于这天家的锦绣荣华的外衣下,至尊如他,亦有心灵深处不为人知的心酸苦楚吧!
我竟说不出话来,只在那里瑟瑟发抖,许久,他轻柔地抱起我起身,走入房中供人休憩的小榻旁,猝然间,吻了我。
从额头至唇间,是如此热烈而缱绻,如火般灼烧,如水般轻抚。
我本该挣脱的啊!
他的手游走在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渐渐褪却的衣物,缓缓低垂的销金红鸳鸯锦帐,伴着他的柔吻与轻抚。
月光如铜镜的光般,照进月影纱窗,照进销金红帐,一切都仿佛是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只是我的人生,确确实实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第二日一早,陛下走后,我便被宫人内侍们恭谨迎出,穿上华衣美服,戴上玉簪罗髻,被内侍局当做娘娘奉着。
我是被陛下宠幸过的女人,是将要受到册封的后宫。
看着宫人们于我宫中忙碌奔波的身影,我脸上不禁泛出入宫以来久违的笑,或许这就是初为人妇的感觉,从此,我便有了依靠,有了一世的倚仗,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一一在我心头泛过,胜过蜜糖十倍百倍。
此后,我日日为他梳妆,铅华装点,花颜晕染,只是望他能许我一笑。
名分权力,我从不奢望,我只希冀在他心里能够有一点小小的角落是为我而存,这就够了!
宫人们皆道,陛下平日里只宠爱万贵妃一人,我能够被临幸,想来陛下必是极喜爱我,将来,必得位至四妃位。故此,宫人们对我愈发礼敬有加。
我亦做了不该做的美梦,竟憧憬着他能迎我为妃嫔,爱我敬我。
我是错的,我低估了昭德宫里的那位半老徐娘-万贵妃。
我期盼许久的册封诏书,却毫无音信,直到有一天,另外一份册封诏书让我彻底丧失希望。
陛下确实有册封诏书,只不过不是册封我,是册封古籍房中的宫女沈氏为选侍,只道那日沈氏承袭陛下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