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冷着脸的戴玉儿,脸上终于出现情绪,那是一丝不忍:“下手之人是……你的三叔。”
“人呢?”
“死了,在我们赶到的前一刻,服毒而死,。”
真相大白了,但铁鸣雷没有一丝喜悦,反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蠢人,知道结果再反推经过,一切竟然如此可笑和悲凉。
第一个找到他的人,是铁家人;第一个通知父亲死讯的人,也是铁家人;第一个说出父亲被葛随风杀害的“真相”的人,还是铁家人……
从始至终,铁家都不是真心辅佐他,只是把他当成一把可以利用的剑。
铁家被灭,幸存的人都支持他向葛随风夺回掌门之位,因为唯有如此,铁家才能将铁氏特权继续下去。
恨么?他不恨。
铁家已经烟消云散,他连恨的人都找不到了。
怒火、仇恨、怨憎,一切负面情绪积累到极点,铁鸣雷反而平静下来,那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那双死寂的瞳孔盯着戴玉儿:“他还抢走了你,我最爱的女人。”
“铁鸣雷,你根本不爱我。”
戴玉儿摇头道:“我爱你的时候,你不肯带我走,因为我是你摘在手里的海棠。
我不爱你的时候,你要带我走,因为我是你没得到的牡丹。
铁鸣雷,你从来只爱那把剑,你从来不爱我。”
“我……”
铁鸣雷嘴唇嗫(niè)嚅(rú)片刻,最终却是无言以对。
说不赢,那就用剑吧。
哪怕被问得哑口无言,但他终究没忘记来时的目的——杀人,杀葛随风!
戴玉儿手中有剑,并且她也晋入了宗师境,但铁鸣雷不想伤害她。
一把平凡的剑鞘,这是铁鸣雷三年前花六钱银子,找村口李铁匠打的。
剑鞘无锋,但在铁鸣雷的手中,却是最强的剑。
只见剑鞘骤然挥出,不等戴玉儿闪躲,剑鞘顶端已经刺中她的穴道,封锁了她的气血。
戴玉儿僵住了,铁鸣雷继续上前,距离葛随风,还剩两米。
面对如此恐怖的敌人,万剑宗的弟子都在害怕,都在恐惧,然而他们却是迈开发抖的腿,冲向了铁鸣雷。
沉默地冲上去,沉默地挥剑,沉默着保护身后受伤的掌门,一切都在无言之中,不用人招呼,自发上前。
“寻死的蝼蚁,何必呢?”
铁鸣雷甚至没有叹息,只是平铺直叙地说出这句惋惜之语,然后……挥剑,杀人。
近百名弟子,有些是铁鸣雷熟悉的人,但大部分都是陌生面孔,这些人突然冲过来,而铁鸣雷没有留情,只是机械地刺出剑、拔出剑。
疯狂的人,没有不忍,只有平淡。
连自己的生命都看得平淡,他怎么可能在乎别人的生命?唯杀而已。
终于,过了小半刻钟,铁鸣雷前面没有任何阻挡的人了。
此刻,他浑身染血,长时间的机械性拔剑差点令他脱力,几乎要握不住剑柄。
但,无妨,他离葛随风,只剩下一米。
柳如生挡他,戴玉儿挡他,万剑宗弟子也在挡他,还剩下谁?
俗话说,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应该没人了吧?他想。
令他愤怒的是,还有人,还有一个年轻人挡在葛随风身前。
那个年轻人长相俊秀,身形笔直如剑,丝毫不怯懦地直视着他。尤其是那张脸,铁鸣雷莫名地感觉到一丝熟悉。
这次,他没有拔剑,反而鬼使神差地问道:“少年郎,你是何人?”
“我叫葛涛,我是一名剑客,我不会怕你。”
似乎是为了壮胆,又像是示威,这名少年剑客抽出鞘中宝剑,剑刃只指铁鸣雷。
略显稚嫩的行为,差点令铁鸣雷笑出声来,似乎有点意思。
但,也就那样吧。
他只想赶紧杀了这个少年,然后解决他与葛随风的恩怨,尤其当这个少年也姓葛的时候。
铁鸣雷的剑高高抬起,只要落下,葛涛便会身死。
关键时刻,戴玉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如杜鹃啼血,如母猿哀鸣:“铁鸣雷,不能杀他,你仔细看他长得像谁!”
嗯?
铁鸣雷沉吟一声,仔细打量一番,突然惊出浑身冷汗——这个年轻人,长得特别像年轻时的他。
他终于无法冷静了:“葛随风,这个孩子到底是谁?”
“咳咳!”
葛随风一边咳血,一边挣扎着起身说道:“鸣雷,他是万剑宗下一任的掌门,这是我和玉儿二十年前做出的决定。”
此刻,仅有一米距离,只要拔剑,铁鸣雷有十足的把握杀了葛随风。
但是,中间隔着一个葛涛。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葛随风终究没死,因为铁鸣雷放下了剑,转身大笑而去。
只不过,那笑声分外凄凉,简直闻着落泪。
似是笑这天,似是笑这地,更是在笑他自己……
故事,自此结束。
……
“葛掌门,从那之后,世间再无铁鸣雷,只有剑二,对吗?”叶星问道。
葛随风不置可否地说道:“剑二之名,我也是近日听闻。”
唯独秦十六,不曾出声。
他在想一个问题,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或许也有可怜之处,真是讽刺啊!
支撑铁鸣雷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三个:为父亲和铁家报仇,夺回戴玉儿,重掌万剑宗。
但是,铁家是凶手,而铁家近乎灭亡,没法恨。
戴玉儿是心冷,所以转而嫁人,不能恨。
重掌万剑宗,早已是一场空梦,万剑宗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因此,铁鸣雷二十年的努力终究成空。
剑二,意为第二剑客,这既是失败者的称呼,又是铁鸣雷的自嘲。
他是第一剑客,但他只是剑二,永远的第二。
输的不是剑,而是人。
真是一个悲情的剑客。
……
秦十六恍惚许久,终于回神。
他对着葛随风问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这场恩怨,本无对错,你其实没必要解释。”
“年轻人,这不是解释。”葛随风笑得很和蔼,“人老了,心里总有些话想对人说,我不是想解释什么,只是想找人倾诉一二。”
接着,葛随风走出客房,动作缓慢蹒跚,很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终究是老了,不是宗师武者的身体太老,而是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