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唯一笑了笑,询问地看向李峥科:“請问这位是……?”
“我的……”李峥科顿了顿,余光看了我一眼。才继续说,“我的钢琴家教老师。”
我不知道李峥科为什么要忽然扯上钢琴老师,想也是刚才我最后说的那句话让这人听见了,想要替我圆一下吧。
“钢琴老師,你好,”他伸过手来,“我叫方唯一。”
记忆忽然就完全清晰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另外一個人叫他——“方唯一,一分四十秒。”
我脑子空白了三秒钟,直到李峥科提醒,我才伸过手快速地和他一握,礼貌地一笑:“方先生,你好。”
方唯一也只是对我笑了笑,就和李峥科说起来学业上的事情,我心里一定。
毕竟在阳城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况且在那种小地方的小酒吧裏,说不定真的是贵人多忘事给忘掉了。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晚上宴会散了的时候。我去更衣室换衣服,本来说好了让李峥科取了車在酒店门口等着,酒店门口没有等到李峥科。倒是等来了方唯一。
我一看见方唯一浑身的汗毛就都竖了起来,他向我走过来我忍不住就向后退了一步,明明现在大庭广众他不会伸出手来掐我的脖子,但是心里好像已经条件反射了。
我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識他,这是第一次见面。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扯了扯嘴角:“方先生,您见到李小公子了么?”
方唯一手里把玩着车钥匙,斜着眼角上上下下打量我。我知道他在看什么,看我现在不上台面的格子衬衫铅笔裤,看我这一身一看就是大棚地摊货。
这目光看得我不禁寒颤心惊,他稍微动了动手腕,我就向后退了一步。
方唯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师好像很怕我?”
我强自扯了扯嘴角,低着头:“老师实在是不敢当,我就是个学生,都是李小公子抬举。”
李峥科没有告诉方唯一我的名字,到现在我也不想说。
方唯一叫来一个服务生,把车钥匙丢给他,报了车型号和车牌号:“帮我开过来。”然后转过来对我说:“李小公子家里有点事情。就先回去了,让我送你回去。”
我一听连忙摆手:“不用了,真是麻烦方先生,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我正准备走,方唯一在身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杜小姐这么心急做什么,我又不是狼能把你吃了,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不过有点模糊了,要不然杜小姐帮我回忆一下?”
听了方唯一的这句话,看见他此时此刻眼中的神色,和那一次在酒店,他临走之前他最后看的我那一眼是一模一样的。我就明白了,他没有忘掉我,根本就没有忘掉。或许以前忘掉了,但是今天见到了又突然记起来了,毕竟,像这种大少爷,在夜场玩到一半被打断还换了小姐的情况,说不定就只遇到过那一次。
方唯一的手很热,但是触碰到我的手腕的那一刻,我却觉得好像是已经降至冰点以下,是那种一触碰就能揭掉一层皮的冷。
酒店的服务生开车过来,方唯一直接给了服务生一百块钱的小费,硬扯着我上了车。
我现在浑身都在打颤,还偏偏不能让开车这人看得出来了,不过我看出他开车的路线,确实是回学校的路线,只不过在距离学校还有两个红绿灯的时候,他忽然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拔了车钥匙,转过身来看着我,指了指车窗外:“回去还是上去?”
我看向他手指指着的方向,金光闪闪地写着xx大酒店几个字,心里不禁一冷,扯了扯嘴角露出笑来:“方先生您真是会开玩笑。”
方唯一冷笑了一声,单手扣住我的下巴:“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我咬紧牙关:“不像是。”
这种人偏偏还不能得罪,如果我得罪他了,在c市,他玩死我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是现在我必须要想个办法脱身。
我忽然就想到了我弹钢琴的那家夜总会,我了解过,那家夜总会的幕后老板在c市也是个大人物,可以和这几个家族并驾齐驱的,也算是有几分薄面吧。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打颤:“我想起来晚上还要上夜班,碧海云天,能不能麻烦方先生送我一程。”
“碧海云天?”方唯一语气里有一抹嘲讽,“荣家的产业,你在那干什么,坐台?”
我连忙摇头:“弹钢琴。”
“弹钢琴?”方唯一反问了一句,好像是在琢磨这话里的某些意思。
我忍住心中的恐惧,点了点头。
方唯一摸了摸下巴:“真的?”
我有点了点头。
“在那里做了有多久了?”
我说:“我大一就开始做了。”
方唯一说着就松开了我的下巴,重新插上了车钥匙,调转车头开向另外一条路,车子平稳地开了有二十分钟,每一分钟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在碧海云天门口停下车,方唯一摇下车窗看了一眼招牌,摇了摇头:“我也算是进了大大小小的酒吧夜场夜总会,偏偏还就落了这一个,要是我早点过来,说不定就能早点见着你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嘴角挑着一抹冷笑,“你说可惜不可惜?”
从他的口吻里,我倒是没有听到可惜的语气,全然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玩味。
他打了一个响指,靠在椅背上看着我:“你现在打电话让你领班出来,我亲自问她,如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那刚才就算是翻篇了,如果你是骗我的……”
方唯一顿了顿:“那就有的玩儿了。”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方唯一讶异地问我:“冷么?”
我看着他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忽然想起来,在酒店的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我听见的隔壁的女人说的话,方家大少有心理变态,恐怕不光是心理变态,而且有暴力倾向。
我拿出电话,就看见屏幕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于李峥科,还有一个电话刚刚打进来。
我看着忽闪的屏幕,询问似的看了一眼方唯一:“接啊,看我做什么?”
接通电话,我才知道,原来李峥科刚才只是去酒店楼上送了一件东西,下来就不见了我的人影,问保安问服务员找我,一直打我电话。
我暗自用眼角的余光看了方唯一一眼,定下心神:“我有点事情先打车走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在我挂断电话之前,李峥科急忙问了我一句:“星期六的钢琴课别忘了。”
我说:“忘不了。”
挂断李峥科的电话,我就给夜总会我的领班明姐打了一个电话:“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来晚了,你先让小李替我一下,外面方先生说有事情想让您出来一下。”
那边刚刚接通我劈头盖脸就说着这么一通,生怕旁边的方唯一一个不爽就把我手机拿走自己说或者让开扬声器,那我就真的无处遁形了。
其实我打这一通电话心里挺没有底的,明姐作为我的领班,也只是在我安排进去之前看了我一眼,之后一直当我透明,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一号人。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我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明明是接通的,就对着话筒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佳茵啊,明姐你在听么?”
这时候,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找明姐么?我帮你叫。”
我说:“不用了,你帮我转告明姐让她出来一下就好了,谢谢。”
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顿,才说:“不客气。”
挂断电话,我恍然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是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我也忘了,现在脑子里几乎存不住事情,总是一经脑子就忘。
明姐不一会儿就出来了,看样子刚才那个男人已经帮我把话转告了,他一看见方唯一顿时也就明白了,都是在夜场混的,就算方唯一没有来过,明姐也应该是认识他的。
明姐先是给方唯一见面打招呼,然后就是一顿数落我,也算是顺着我的话往下圆了。
方唯一在车里坐着没动声色,最后开车门让我下车,临走前看了我一眼,丢下一句话,这话却是对着我身边的明姐说的,他说:“明天晚上我来光顾。”
我很感激明姐能这么帮我打圆场,明姐带着我到她的休息室里坐下,说:“你怎么招惹上方大少的?”
我揉了揉鼻子:“不是我招惹他……”
“我有个朋友手底下的小姐,上次在外面玩了三天赚三十万,不过几乎被玩儿残了,不能让人碰,一碰就尖叫就歇斯底里,回来吃了两次老鼠药了。”
我半张着嘴,没敢吭声。
我怕一吭声就暴露出我其实已经怕得要命了,第一次他下手狠的差点没把我掐死,我就已经知道了。
但是既然他说了明天要来,那就一定会来,我还必须要在。
既然我已经说了今天晚上上夜班,那么来了就必须上两场了,毕竟方唯一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给室友桑桑打了电话,说晚上在外面不回去了。
不知道桑桑是正沉浸在失恋加欺骗的悲痛之中,还是已经习惯了我隔三差五的夜不归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嘱咐我一个人在外面小心。
挂断电话,我想到大一刚上学的时候,还是我教桑桑在和男朋友一起滚床单的时候要用套,没有用的话一定要吃事后药,还嘱咐她一个人在外面小心,原来现在已经又过了一年了,成了她嘱咐我了。
都说是人老了才喜欢回忆过去,现在我看着台下大厅里吃饭的宾客,满脑子都在回忆过去,难道真的是老了?
在台下,其实都是一些附庸风雅的人,看起来衣冠楚楚,满脑子还不都是想的龌龊事情,在这里谈天说地喝咖啡喝香槟,还不是为了一会儿直接抱着美人拿了房卡到楼上去滚床单。
经常跟我搭伴的有一个小提琴手,叫苏轻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她告诉我她从音乐学院毕业了之后就一直在夜总会工作,不算太累,每天晚上上班白天休息,一个月四五千块钱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偶尔还能逛逛新天地奢侈一把。
听着她这些轻描淡写的话,我忽然就觉得心酸,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十年的生活。
只不过,如果只局限像这样一样,甘心么?
弹了上半场,一直到夜里三点多,有下半夜接班的人来,我才到后面的休息室里,准备趴着睡一会儿,一般我在入睡前都要刷手机网页看帖子酝酿一下睡意,但是这一次我却不敢上网了,怕一打开就是铺天盖地的他的消息。
就从手机里翻出来一本下载了很久的《红楼梦》电子版小说,本来打算看着看着就困了,但是一看这些文字的东西就觉得头疼浑身疼。
估计是在高考前那几个月学的太拼了学伤了,我现在不能看书,一看书就恶心浑身发软,宁可去绕着操场跑两圈。
不知道昏昏沉沉了多长时间,手机忽然响了,铃声大作让我一个激灵就惊醒了,这就是不关手机的“好处”。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外地的一个号码,我皱了皱眉,没有理会。
一同在休息室里的苏轻暖也被我手机铃声吵醒了,我就赶紧摁了静音,说:“抱歉啊,也把你吵醒了。”
苏轻暖迷蒙了一会儿,才摆手:“没关系。”
没过两分钟,我手机就又响了,这次我接通了电话,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是一阵呻吟:“宝贝儿,来陪陪爷吧……”
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让我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挂了电话就把这号码拉黑名单了,随便接了个电话心里还真是膈应。
苏轻暖问:“那人你认识?”
我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估计是从他身上宰过钱吧。”
苏轻暖听了之后看了我一眼,也就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她眼里明明白白写的是什么,只不过她没有点破。
我冲了一杯浓咖啡,一点一点地啜,想着今天还要回学校上课,转念一想今天是星期六,又是一个清闲日子。
早餐时候在大厅里弹奏,我试着弹了一下下个月钢琴比赛参赛的曲子,手感不错,来来往往经过的人都驻足向我这边看,最后弹到一半手指翻飞的时候让服务生给我打断了,小声在我耳边说:“老板说这曲子不适合现在弹。”
我点了点头,才换了一首舒缓节奏缓慢的曲子。
抬眼,看见走下台阶的服务生向上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搞定了。
二楼正对着舞台的包厢,有两个包厢貌似是大老板的包厢,里面什么时候有人什么时候没人外面都看不见,从外面看就是一个镜面,但是在这里工作上班的员工都知道,那玻璃就是传说中的单向可是玻璃,好像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中。
对我比赛时要弹的这首曲子,以前和苏轻暖试过一次,她完全跟不上节奏,等结束了之后对我伸了伸大拇指:“零瑕疵,零失误,肯定前三甲跑不了。”
我笑了笑。
我倒是没有想靠这一次大赛拿奖出名什么的,就是前三名的奖金吸引了我。
…………
早餐过后,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明姐,我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正准备擦肩而过,她叫住我:“方大少晚上说要来,你来不来?”
我一笑:“我还能选择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