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放翁在《临安春雨初霁》中曾写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可惜现在是夏季,明朝这清河郡国的浅街深巷,肯定没有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在沿街贩卖杏花,但王黎确实是在书房中听了一夜的雨,一夜的夏雨。
六月中的时节,江南的梅子虽然才刚刚成熟,但冀州的黄梅雨已经连绵了数天。
这场雨来的并不迅猛,淅淅沥沥,如牛毛,似花针仿佛绵绵春雨,从九天而下轻柔的敲打在窗外的芭蕉梧桐之上,滴滴答答,似弹琵琶的姑娘轻捻慢抹,又似弹古筝的姑娘拨弄着琴弦。
王黎静静的坐在胡椅上,看着窗外的雨打芭蕉,水滴梧桐,仿佛也看到了汉阳城外的热血黄沙,猎猎旌旗。
汉阳城下的血腥和黄沙,不知汉灵帝是否还记得,也不知王国、韩遂和马腾之流是否会夜夜惊心,但是,他知道在听到傅燮战死沙场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有些黯然神伤。
那么个英雄人物,死的是那么的轻易,那么的安然,既无击筑悲歌,也无慷慨易水,只是在城头上叱骂了几声黄衍,又托付了一下杨会,然后率军出城与死亡约会,施施然,毫不拖泥带水。
虽然他和傅燮在大帅帐下共事了数月,但他和傅燮实在并没有太多的交情,甚至还有一些未解开的恩怨。当初就是因为傅燮,灵儿才会在阳翟一战中身负重伤卧床不起。
但是,他并不恨傅燮,反而有些敬佩之意。
当初如果是他在阳翟城下而傅燮伏兵波才,他也会选择攻城而不是阻击援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临机决阵本来就是大将必备的素养,又岂能因一上官的女儿而浪费攻城的战机,到时候牺牲更多的士兵?更何况,当时的傅燮并不知道军中尚有皇甫灵儿!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人物走了,走的悄无声息却又轰轰烈烈。面对着数十倍的叛军,他并未慷慨陈词,只是从从容容的出现在汉阳城下,然后战死沙场,却又被王国麾下的羌胡、匈奴男儿从黄沙中抢了出来,将他送回了故乡。
看着窗外的细雨轻轻的叩打着芭蕉树叶,王黎轻叹一声,他当然知道,傅燮可能是这汉末第一个战死沙场的英雄,却绝对不是最后一个。在未来长达数十年的诸侯征伐中,他将看到到更多的英雄血染旌旗,甚至就死在他的前方,他的脚下。
比如说现在就会有一个英雄,不,还不能算是英雄,只能说是一个名士,大大的名士就将死在自己的眼前。
“都准备好了吗?”听着雨打芭蕉的滴滴声,王黎轻轻的叩击着案椅的扶手,双眼一开即合,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疲惫、振奋和决绝,自己终于要开始走上这一条路了。
一个全身罩在黑衣黑袍中的人仿佛幽灵一般出现在书房中,只露出两双眼睛:“禀主公,都已准备妥当!”
王黎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好,王文祖已经聚集了众多的江湖豪杰和街头游侠枕戈待旦,想要谋立新帝再乱我冀州大地。看来,是时候给王文祖添上一把火了。立即通知谛听飞鸽传书,唤醒大雁和深海,不得有误!”
“诺!”黑衣人拱了拱手,又像幽灵一般消失在房中。
王黎缓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
窗外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芭蕉和树叶乱哄哄的摇摆,一道闪电仿佛狂舞的金蛇划亮了这个天空,“轰隆隆”一声雷鸣蓦地在半空响起,“哗啦啦”铜钱大小的雨点从九霄瓢泼而下,砸在瓦檐上、浅沟里、小池中溅起无数的箭头。
……
“扑棱棱!”
梅山上,孙才举起手中的信鸽轻轻往上一抛,几只信鸽如勇敢的战士一样,煽动着翅膀飞向雒阳,飞向信都,不到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一个个小黑点渐渐的消失在雨帘中。
……
信都,悦来客栈。
大堂上早已坐满了人,三山五岳的人。店小二像一只蝴蝶一般来回穿梭在大堂中,看着眼前一个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和他们手中的刀剑,暗自喘了一口气。
往日这客栈中也没有这么多人,今天这些人都是吃错了药吗?卧牛山“风雨雷电”的四大寨主、漳河“连环十三坞”的十三档头、黑瞎子沟“鹰翼双飞”的两位当家以及城中开阳武馆“拳脚无双”的馆主都特么的赶趟似的直奔客栈而来。
店小二擦了擦头上那也不知是吓出来的冷汗还是累出来的热汗,正待稍作休息,陡然听得身后一阵厉喝“雁回谷谷主凌飞雁到!”
门口竹帘打开,一道瘦削的身影走了进来,行走间虎虎生风,鹰视狼顾。和其对视了一眼,店小二顿时犹如掉入冰窟中一般,只觉得身上的热血也仿佛给冻结了一眼。
凌飞雁还未落座,卧牛山的“风雨雷电”、漳河的“连环十三坞”、黑瞎子沟的“鹰翼双飞”以及开阳武馆的“拳脚无双”已经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