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的风波似乎也影响到了几千里之外的临安府,卯时刚过辰时还没到,天色渐渐地亮起来,早起的百姓都在城门附近聚集,以图能赶上第一拨出城或是入城。
相反的方向上,一队禁军在一个指挥的带领下急急而行,看上去像是换防的巡兵。到了城南的一个坊市,坊门还没打开,那个指挥打出一个手势,身后的禁军分散开来,悄无声息地把守住各个路口,指挥这才带着人进了坊,然后直奔一处宅院而去。
“都看住了,休要走脱一个。”指挥下了马,看看门额上的字,知道找对了地方,摆摆手说了一句,带来的军士立刻包围了整个宅院,他等到所有人都到了位,才朝着大门一呶嘴,一个手下快步上前,拉着门上的铜环使劲地敲了起来。
这番动静很大,惹得很多百姓驻足围观,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打开大门朝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无他这外头的人也太多了一点。
“几位虞侯到此,不知有何事?我家主人还未起呢,可否稍待一二。”他看着外面的军士面色不善,心中忐忑不安地问道,谁知人家根本不同他答话,上前一脚就踢开了门,人也被撞倒在地,这执法水平也太过粗暴了些吧,围观群众纷纷议论。
“镇抚司办案,闲杂人等一应回避。”指挥听到了身后的碎语,有些不满地四下一看,粗着嗓子喊了一句,谁知除了几个胆小怕事的,大多数百姓根本不惧,看到大部分都没走,先开溜的几个人也悄悄返了回来。
“镇抚司?这是什么衙门。”天子脚下的百姓自诩见多识广,可这个衙门一听就十分陌生,要说京师最多的就是官府,一般来说,能使人拿人的近的有临安府、浙西帅司,远的有刑部、大理寺,这个什么镇抚司还真是没听说过,
“嘘!小声点,那可不是一般的衙门,听说坐镇的是一位皇亲。”知道底细的人故作神秘。
“哪位皇亲?”知情者并没有作答,只是以手指天,好事者都是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未必真的了解了什么,可是谁也不愿意露怯,反正这种事对升斗小民来说就是个谈资,谁会去管是不是真的呢。
谢堂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突然成了网红,喔不,是京城百姓心目中的名人,早上的行动很快就结束了,收获非常丰厚,姓王的被擒拿在家中,手下的几个伙计无一逃脱,名下的几间铺子和那所宅子被查封,而禁军军士们则得到了不少的浮财,个个心满意足。
“将这个送去刘府,就说是人家退回去的。”他将一纸契书拿给一个亲信,那上面是一间绸缎庄,曾经被拍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天价,谢堂是亲眼所见的,如今干脆物归原主好了,反正官府最后也是要发卖,那几个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事情已经结束,一应卷宗最后还是要移交临安府,他拿着自己的镇抚使大印,重重地盖在了上面,这是他以镇抚司名义办的第一件案子,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件了。而这个官儿,他并没有多在乎,因此在得到姑姑的召见时,没有像往常那样着慌,而是不疾不徐地处理完这一切,嘱咐他们送到了临安府,才换上朝装进了宫。
“这不是谢大使吗,好大的威风,天不亮就纵兵为掠,抓了人还抄了家,查出了多少银钱啊?老身竟然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真是给谢家长脸。”慈云殿里,谢氏满脸寒霜,柱着长杖,恨不得点到他头上去。
谢堂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任她数落,面上始终保持着一个很平淡的表情,完全不像他往日那样子,谢氏其实没有那么生气,因为这种事情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干得多了就成了应付差事,倒是对他今天的态度有些诧异,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怎么哑巴了,平日里你不是话很多吗,想想一会怎么应付御史上书吧,若是不成,就自行上书待勘。”谢氏摇摇头,依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干,到了最后还是没能忍得住。
“你平时不是这样的,那人倒底如何得罪你了?”
“姑母,他没有得罪侄儿,不过他却犯了国法,一切自有有司审理,侄儿没什么可辩的。停职就不必了,这个镇抚大使,姑母还是收回去吧,也省得有人再说嘴。”
谢堂有些无所谓地说道,他干这件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答应了刘禹,本来早就应该实施的,可是一直以来忙着琼州方面的事,直到最近那些银钱都被装船运走,人才闲了下来,突然想到这件事还没办,于是就干脆做了,至于为什么如此张扬,其实也是有意为之,现在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推掉这个两浙镇抚大使,他另有打算,不说这本就是个虚职,官场里的那些也让他十分厌恶。作为太皇太后的亲侄,谢家的家长,他身上袭着侯爵,要升上国公,只需要成为执政即可,因此这个大使就是他的踏脚石,而他现在对此突然不感兴趣了。
“噢,你有何打算。”谢氏吃了一惊,她看得出这个侄儿不是假意推脱,而是真的萌生了去意。
“若是姑母应允,侄儿想去南边。”谢堂含糊地说,他怕直说了姑母会着恼,谢氏听完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几分,他这么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居然也想着往那里跑,莫非真的如百姓所说,中了邪么?还是那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收起你的心思吧,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老身都不避嫌,你假撇清个什么劲,好生呆上一阵子,等有了合适的机会,便补入枢府中去。这件事你还是要拟个条陈递上来,话说得委婉些,对上对下有个交待便可,别的事就无须你操心了。”
谢堂从来没有听到这么直白的话语,他的姑母好像转了个性子,言语间不再那么生硬,似乎多了些亲情在里面。仔细品味着这番话,谢堂感觉出了姑母心里的那份萧索,固辞的话怎么也无法再说出口,只能是老老实实地收回了成命。
搅得鸡飞狗跳的不光是临安府,建康城外的一处大营,也有一番热闹可瞧,不过却没有寻常百姓的份。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军士,被他们围住的,则是人数远远超出的战俘,原因则是这些战俘突然被告知,元人没有将他们交换回去的打算。
其实按草原的规矩,被俘的就是胜利者的战利品,简单地说就是奴隶,元人现在也是这套做法,他们不光会将战俘贬为奴隶,就连新占的地盘,也随时会将那些百姓连同脚下的土地赐给某个功臣,所以当听说无人来赎时,已经在这里呆了数月的战俘们就有些骚动了。
在临安谈好的和约里,这些战俘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将用于换取目前还在鞑子治下的南康军以及荒无人烟的池州,但是眼下宋人的使团还在同元人交涉,而最新的消息已经被传回来,元人不打算继续履行这份和约了。
要说忽必烈不想要这些人肯定是假话,相反这些有经验的老卒是他十分需要的,可如果按照约定签字谛约,那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立马就撕毁,然后翻脸南下,所以在合适的借口找到之前,只能是像目前这样子先拖着。
但是元人拖得起,这些战俘却已经拖不起了,宋人不是慈善家,更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对于毁了自己家园、杀害自己亲人的敌人,能做到不屠杀就已经是极限,指望他们会有好的待遇?别逗了,粮食可精贵着呢,李庭芝自己还要耍手段蓄粮,哪来的多余地给他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