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看到烟尘来自钦州方向,只怕站在城楼上的马成旺已经下令闭门御敌了,饶是如此,大部分人都被眼前的所见惊得目瞪口呆,就连为首的仇子真也不例外,心摇神曳的他不由自主地双手攀住了垛碟,指尖深深陷进了墙缝里,借着脚力才能强抑着心中的激荡和不安。
原因很简单,来得都是骑军!
要说没见过马,这可太冤枉众人了,不说以他们的身份,坐骑是少不了的,就说脚下的邕州城,可不光是个边防要地,还是个互市之所。远的不说就说被元人围困的横山寨,便是大宋在西南边陲上唯一的马市,然而让马成旺心惊不已的在于,来骑非但训练有素,就连胯下的马儿也不同寻常,那绝不是他所熟悉的广马,而是正正经经的蒙古战马。
偏偏马背上的骑士,红衣轻甲、黑沉沉的铁盔顶端,一丛缨簇艳绝如火,两骑并行的纵列渐渐从漫天尘雾中现出,踏着整齐的步子直冲城门而来,离着约摸百步的样子开始减速直至慢慢停住,几乎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而知兵的马成旺却明白,这个距离恰好在神臂弓的边缘,射出去的弩箭只有撞大运才可能会命中,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
这还没完,停在城下的纵列,分别朝着两边退去,然后拔马回转,形成两个马头相对着的单列,中间留出的正是那条道路的宽度,驻马而立的骑士们就像是甬道两旁竖起的石像,就在众人的猜测中,下面的情形又有了变化。
第二队骑兵从纵列的尽头冲了出来,分别沿着两边向前进发,就像是算好了一样,依然停在了离城约为百多步的距离上,然后一齐拨转马头,立在了之前那两列骑兵的后排位置,紧接着是第三队、第四队......源源不断地朝着城门的两侧延伸开去,城楼上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慢慢成形,而后头的烟尘依然没有消散,仿佛无休无止!
此刻,留在众人心里的字眼只余下了震撼而已,曾几何时,大宋在这种偏远之地,居然会出现一支如此严整的骑军?人数怕不有数千之多,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因为接下来,从尘雾中出现的是一对骑兵,所不一样的是他们没有再朝着侧面而去,而是并骑走在被两个相对而立的军阵隔出的那条道路上,他们手上拿着的既不是长长的骑枪,也不是刀剑弓弩,而是一块木头牌子,一块雕着字的木头牌子。
为了看清上面的字体,仇子真几乎下意识地将上身伸出了城墙外,然而直到来骑到了城门下,才依稀辩论出上面写的是什么,靠左的牌子上是五个黑色的大字......‘敷文阁直学士’,靠右的则要少一个,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兵部侍郎’,他只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差点从城头上栽下去,好在身后的马成旺知机,一把将他的胳膊抓住了。
“快,开城门,路帅到了。”一脚站定,仇子真喘着大气摆摆手,众人一听都怔在了那里,一时间竟然没有人移动脚步,就连马成旺父子都是一样,他们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根本没有理解这句话有何深意。
“赶紧走。”仇子真一见不得法,嘴上嚷了一句,一把推开众人,就朝着城楼下奔去,见他如此激动,众人才一一回过味来,哪里还敢多说什么,纷纷挤在了后面,狭窄的梯子上一下子人满为患,你争我夺地都不肯相让,差点就要闹出人命来。
好在城门离得不算远,下了梯子,在守军的帮助下,包铁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高高拉起的吊桥被慢慢放下,横跨在宽达三十步的护城河上,就在桥头刚刚搭上对岸的一刻,从城门里涌出的人群已经踏上了桥板,踩得整个桥身‘吱吱’作响,可是他们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宋时不同于稍后一些的明清等朝,严格来说并没有类似于后世的督抚制度,路臣还远远达不到让人出城三十里跪迎的那种威势,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轻慢!要知道一位从三品的紫服高官,在这种鸟不拉屎的边陲之地,在这种连文人都不愿意赴任的流刑之所,那已经是无法企及的存在了。
走过护城河,当先的仇子真才看清了整个阵形的用意所在,直通城门的道路两旁,是两个近乎等长的骑兵方阵,纵深约五十步,每步一骑,而他们的身后,整齐地排出了二十排,两个不过千人的军阵给人的感觉如此震撼,仅仅因为他们是骑兵,手执长枪、人马肃立的大宋骑军。
此时,从当中的道路穿过的两列骑士已经排到了吊桥的口子上,一左一右分别竖着‘敷文阁直学士’、‘兵部侍郎’、‘诸路招讨’、‘荆湖策应使’、‘管内营田大使’、‘知静江府’、‘马步军都总管’等等的名号,里头唯独缺了一块最主要的,这会是疏忽么?仇子真等人不敢想,一直到发现被军阵隔出的空路上再无动静,他们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马成旺刻意保持着同仇子真的距离,只落后他半个身位,这样才不会显得过于突出,同时也不至于消失在人群中。带着众人踏上那条显得狭长的空路,除了风声,耳旁只有战马偶尔发出的低低喘息,如林的长枪遮蔽了上空,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在这样的钢铁丛林中行走,这种压抑的气氛直让人喘不过气,谁都不敢抬头看上一眼,不过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竟然感觉走了很久,怎么也走不完一般,让他们陡然之间停下来的是一个粗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