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叶氏觐见太皇太后,圣人万安。”
“起吧,过来让老身看看。”
璟娘依言站起身,低着头用不急不徐的趋步走到了谢氏的座前,差不多离着两步不到的样子,才抬起头。
在谢氏的眼里,这个小女孩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许是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眼神中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如同深潭中的一汪碧水,波澜不兴。
一想到她可能还不知道,不光是自己的夫君,就连七十多岁的老父亲,都上了第一线,谢氏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一把牵过她的手,触手处只感到了一片冰凉,不由得有些吃惊。
“怎得如此冷?你这身子......”
“回圣人的话,臣妾将养了许久,已经大好了,许是今日天寒,故而有些凉意,不妨事的。”
谢氏看着她削瘦的脸颊,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边上,示意她坐上来。璟娘没有推辞,她并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优待了,再说今天的确有些风大,大殿里又空旷,就更是显得冷嗖嗖地,只有这个位子下面,因为谢氏年纪大了,早早就铺上了火龙,倒是有些暖意。
“你才刚好,这样的天气就不应该出来,要是再着了凉,损伤了元气,就是一辈子的事,有什么话遣人递进来,或是让你兄长转达都成,无需巴巴地走一趟。”谢氏执着她的手,目光慈祥地说道。
“许久未曾进宫了,又怕扰了圣人的清静,只莫罪怪臣妾便好,就是为了前日的殊恩,这一趟也是要走的。“璟娘笑着回应。
“什么殊不殊的。”谢氏摇摇头:“你夫君离京万里,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不为他,还有叶府呢。”
“倒底不合规矩,臣妾有些惶恐。”璟娘低下头,并不是羞涩,而是想起了她口里“离京万里”的夫君。
“你呀,就是太守规矩了。”谢氏用玩笑的口吻说了一句。
一个外命妇的诰封,还真不需要太过讲什么制度,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了,什么养儿、守孝、殉节之类的,就算君王什么不给,外廷也很少会为了这种小事去讽谏,除非太不幸了,生在正人盈朝的仁宗时代。
只不过,谢氏还是了解这个女孩的,以她的性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要说芥蒂可能没有,但也绝不会无事跑来同自己扯闲篇,那就肯定是有事了,一个孤身在家的女人会有什么事?她一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一趟过后,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了。
“不瞒圣人,臣妾此来,是为了辞行。”果然,谢氏抓着她的手一紧:“母亲前些日子来了信,言及身上有些不适,臣妾想回宁海看看,以尽孝道。”
面对谢氏的注视,璟娘毫不闪避地抬起头,清丽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坦诚,谢氏知道,她身上肯定带着那封所谓的家书,这样也好,没人会对“孝”字说三道四,只是一想到那么远的路,她就由衷地为女孩的身体担忧。
“什么时候动身。”谢氏拍拍她的手,让璟娘的心落到了实处。
“明日一早。”
这么快?谢氏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感受,心上的人远赴虎狼之地,不能跟随也就罢了,现在是自家的土地上,能耐着性子忍到现在,还要归于病体未愈,现在站得走得,哪里还能呆得住,京师再繁华,怎敌得上爱人在侧?她不由得有些羡慕这对小夫妻,连生死关都一起过了,还有什么难得住?万里之遥又如何,比得过阴阳相隔么。
“路上不太平,莫要赶夜路,莫宿野地,人手多带些,到了地方,该打点官府的,莫要怕麻烦,须知‘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再多小心都不为过,平安......’’
没等她说完,璟娘一下子离开了坐榻,就在她的座前,一个大礼拜了下去,谢氏没有出言阻止,等她全了礼,重新站起来,才又开口。
“等到了地方,记得给老身来个信,就夹在捷报里吧,也能早些看到。”
“圣人......”
这是再也明显不过的提示,谢氏根本一早就知道她的打算,璟娘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心里无比难受,这一见只怕就是永别了,想到过往的种种,心里的那点疙瘩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去吧,老身还等着过些年,你们夫妻一同回京,想必那时你已为他家添下丁了。”
谢氏以为,外臣不过三年一转,而三年之期并不算长,可是璟娘的心里很清楚,夫君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当然这话只是在心里想想,她再朝谢氏施了一礼,便退出了慈云殿。
除了圣人,赵清蕙那里也要告个别的,知道她要离开,后者的不舍就更加明显了,两人虽然往来得并不频繁,以璟娘的性子,这样的交情已然不浅了,如果说谢氏还有几分相见的可能,再过些年,这个宫中唯一的女孩多半已经嫁作人妇了。
于是,将人送出“澄碧水堂”后,宫人惊奇地发现,往日无忧无虑的公主脸上,多了些愁容,甚至在她师傅进来之后,发出了悠悠的叹息。
“我竟不知,你何时与她好成那样了?”女子拿手去揪她的鼻子。
“师傅,诗里说‘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可曾有过女子如她,一心寻夫的?”赵清惠皱了皱眉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中写满了向往。
“莫说万里了,你能把这临安城的十里御街走下来,不叫她们扶,我便许你三日不用摸琴。”女子感到有些好笑:“你当诗里都是好的么,还有一句叫做‘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等不得经年的,就只能自己去寻,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苦头吃,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会有如此心志,难怪能做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