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的最南端,与山东东西道所辖的登州隔海相望,在这个时代还不曾改名,元人称它为狮子口,或许是因为港口的形状,宛如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被这张大口围在当中的,就是后世著名的深水不冻良港......旅顺港。
这一带属于金复州万户府的辖境,金州城离此不过百里之遥,虽然名为万户,实际上本地的百姓不过数千户而已,且大多都是沿海的渔民,同辽东大地一样,地广而人稀,平日里热闹是谈不上的,这个时节虽然港湾并没有封冻,可是气候恶劣,并不是一个捕鱼的好季节,因此百姓们一边过节一边修补着船只渔具,为来年的开春做着准备。
这一天,正当他们三三两两地来到海边,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发现,平静的港湾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泊满了船只。与他们这些摇撸小舟不同,来船全都是高大的海船,三桅到双桅不等,而船的形制,见多识广的渔民们也不陌生,方方正正地有如一座城堡,正是高丽人自称的板屋船,关键在于它们是战船。
此时的辽东大地,各族混居,汉人的大规模迁徙,还要等到明朝开拓辽东之后,对于这些突如其来的高丽人,他们除了保持一定的警惕心之处,倒也不怎么害怕,依然在做着自家的事,同时用好奇的眼光不住地打量过去,既然是战船,自然归官府接待,金州城中的管民万户或许是一早就接到了消息,除了派人接洽,给予必要的补给之处,严格限制了高丽人对于岸上的袭扰,毕竟这里已经是元人的腹地。
就在大伙纷纷猜测高丽人的来意时,从辽阳的方向,开过来了大队大队的人马,当先的是为数多达万人的骑军,这其中大都是蒙古人,也有为数不多的色目人种,这其中也包括了他们的统帅,钦察人玉哇失。
骑在一匹神骏无匹的北地健马上,玉哇失神色严峻地打量着这个略显得有些简陋的港湾,视线在那些显得有些慌乱的百姓身上掠过,似乎不太满意地皱起了眉头。
“我们过来的消息,当地官府没有接到么?”
“一早就送入城中了。”听到他的问话,身后的亲兵想了想,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答。
“那为什么,还让他们出城,万一里头有宋人的探子,划船过海去报信怎么办?”他举起马鞭子指了指:“命人去将他们全数赶进城,周围百里之内不允许出现任何闲杂人等。”
亲兵恭身领命,不过一会儿,几队骑兵就从队伍里冲出来,开始驱赶那些海滩上的百姓,岸上的动静很大,等他眼前的百姓都被赶回了城里之后,几个高丽人从港湾的方向跑到他的马前,忙不迭地脱下帽子向他敬礼。
“我们奉了陛下的旨意,在此等候将军,不知道将军希望我们怎么配合。”
“你们有多少条船,一次能载多少人马?从这里到对岸,需要多久。”玉哇失点头示意了一下,出声问道。
他的蒙古话说得不怎么利落,汉话更是一窍不通,这些高丽人能说汉话,蒙古话无论听说都十分吃力,好在问题很简单,他们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队骑兵,几个人暗自估算了一下,推了一个蒙古话说得最好的回答他。
“我们一共有三百只船,如果只是运人,一次能载两万左右,要是加上马匹,最多也就五千,从这里到登州,海路大约二百余里,顺风顺水的话,五、六个时辰就能看到陆地。”
他说得很慢,玉哇失也只听了个大概,不过关键的东西都知道了,他的前锋是辽东大军中的机动力量,足有一万探马赤军,照对方的话来说,一次只能先过去五千人马,就算是现在马上出发,到那边天也已经黑了,海上不比陆地,黑夜里行船,还能不能顺利地渡过来?这些人多半也没有把握,那就意味着,前部的五千骑军将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一直要坚持到第二天的中午,这还是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可要是不顺呢?
山东的情形十万火急,大都一日三催,让他们舍陆就水,就是为了打一个出其不意,现在对岸是个情况,谁都不知道,将五千人扔过去一放就是一天,无论如何都是在冒险,他原本坚定的心顿时有些犹豫了,骑军一旦上了船,战斗力只怕连个普通水手都不如,五、六个时辰在海上漂着,等于就是任人宰割,玉哇失并不怕死,可是如果死得这么窝囊,却是他无法接受地。
“没有办法了吗,挤一挤,能不能多装一倍人,一次把一万人马渡过去?”
“挤?”几个人高丽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匹马所占的地方差不多相当于三个人,他们的船只有大有小,大的一次能装上五十个骑兵就不得了了,而小一点的只能上十个,突然之间要增加一倍的运量,谈何容易。
一个高丽人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船中的仓室,装着大军的粮食,如果算上他们,也许能多载一些,不过那些粮食怎么办?”
“顾不得了,先搬下来,交与后头的步军,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将这里的人和马全都渡过去。”
骑军的行动是为了给后面的大队步卒找到一个落脚点,他们的速度至少快了两天,现在行迹已露,谁也不敢保证宋人是不是得到了消息,玉哇失不想在这里等上两天之久,那样的话,渡海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既然他做出了决定,高丽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很快船上的粮食就被人搬了下来,每搬空一条船,就会上去尽可能多的蒙古骑军,从底舱到甲板上全都挤满了牵着马匹的人,直到怎么也塞不下了,这些船才会扬帆出港,在外海游弋着,等待后面的船只前来汇合。
整个港湾被一道狭长的半岛围了起来,在它的另一头,是一处高约百步的山峦,从山顶可以俯瞰整个港湾,只不过山上丛林密布、乱石横生,根本就没有路,因此等到探子们好不容易爬上了山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当家的,海湾中的船只共有三百一十二,其中大船有五十七只,他们正在载人,看情形是打算马上出海,上船的人人都牵着马,似乎是一只骑军。”
消息很快被传回了躲在山峦背后的船队,姜宁的座船上,各船的船主都站在舵台前的甲板上,他们的神色各异,却都没有说话,而是望着台子上的那个年青的身影。
姜宁将传音筒的外送打开了,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的听得清清楚楚,这些人里头,既有他从大宋带来的,比如张瑄等人,也有在北边海域收服的,当然还有慕名主动来投的,平日里对于他的话,无人不敢遵从,可那是因为他能带着大家伙打出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如今却不一样。
对于后来的人而言,元人和宋人并没有多少区别,无论是谁得了势,都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海贼,姜宁给他们的印象,也不过是一个年青有为的当家人,赏罚分明、身先士卒,仅此而已。这一次的行动,他很少见地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大伙既不知道目标在哪里,也不知道前方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直到传音筒里的声音消失,而那个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熟悉语调响起来。
“各位兄弟,你们都知道,某来自南边,兴许会以为同你们一样,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来到海上讨一口饭吃。”姜宁的声音平静无波,神情却十分严肃,再也没有平日里的那种随意。
“其实不是的,某与船上的这些弟兄,都是大宋的军人,某的官儿不大,挂在侍卫马军司充任一个虞侯,船上的这些弟兄,有的是都头,有的已经是指挥使了,我等抛却这身皮,跑到北边来做海贼,为的不是大块吃肉、大秤分金,而是对付鞑子。”
下头的人听了他的话,有的吃惊不已,也有的面无表情,这些事情从他们打出旗号开始,行事作风就与众不同,不难让有心人猜出一二,可像今天这样明明白白地讲出来,还是头一回。
“既然说到这里了,某也不瞒大伙,大宋与元人正在交战,孰胜孰负不好说,可身为军人,断没有临阵脱逃的理。翻过这座山,高丽人的水师足有三百余只,他们之所以会在此处,是为了将元人的大军运到对面的山东去,而那里已经是我大宋的治下。”
“从此地出发,他们用不了一天就能登岸,这只为数万人以上的骑军,将会成为我等的噩梦,姜某既然来了,就决不会坐视不理。今日这一战,敌众我寡,一旦覆了舟,不是淹死就是冻死,某想问一句,何人愿意,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