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外海一战,海司原本的一千二百多条战船,最终还能浮在水面上的,不到两百条,经过修缮,能用的只剩下了一百七十多只,比当初成军之前还不如。
可那只是数量上,一场那样的惨烈的战事下来,稍稍差一点的都拼了个精光,余下来的,自然全都是足料的大舟,当然了,各军的座船,因为太过显眼,没能逃过敌人的攻击,变相地,也保存了一部分中坚力量。
此刻,位于船队正中的,就是一条战后余生的千料大舟,这条船缴自泉州蒲氏,是那种典型的福船制式,船身如同一轮弯月,前首高高翘起,后部的艉楼,宽大厚重,四面开着飘窗,在风平浪静时,可以很舒适地观看海景。
五层艉楼中,除了上面的两层为船中指挥所有,住着海司的一些将校和船上的舵首帆头,其余的三层,连同下层舱室中的一大半,都挤满了人。
这原本也不算什么,海船么,不就是运人载货,可如果这里头,绝大多数都是女子,便透出了十分的不寻常。
海上忌讳多,女人也是其中之一,若只是几个家眷,走上一段不长的路,就当是顺手稍带了,可若是远渡重洋,跋涉万里之遥,是没有哪个愿意,自家的船上,有女人窜来窜去的。
更何况,还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单身女子!
御前驻札庆元府神武中军都指挥使、海司都统、循州防御使带御器械段重勋站在舵台上,双手紧持着千里镜,目光不时地在海面上掠过,尽管知道桅杆上的斗子,肯定会比自己先看到陆地,还是忍不住。
根本就是一种习惯而已。
他们这只船队是五天前从广州启行的,那里的乱象,让船队中一些原本打算下去的人,又打消了念头,就连港口上的那些本地官差,也是一付防备的样子,似乎生怕会给当地带来什么麻烦。
这其中就包括了船上的女子。
原本想着,圣驾将临广州,这些出自宫中的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重新归于宫廷,再去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贵日子,可谁也没想到,不光是圣驾没到,而且这些女子,竟然没有几个人,愿意回去!
咄咄怪事,谁不知道,能选入皇宫大内的,都是良家子,身家清白,长相至少也是齐整,不说那些船夫军士,就连他这个一军都统,看着那些莺莺燕燕,都会心跳不已。
于是,这艘曾经历经铁血,与元人战至最后一卒的战船上,就增添了无数的脂粉之色,此时哪怕吸一口气,感觉都是香的。
对此,段重勋只能摇摇头,左右都过了这么久,看得多也就习惯了,有了这么多的年青女子,至少平日里不会那么无聊,没见着,那些平日里袒露的汉子们,都自觉得穿上了衣衫,就连粗口都少了许多,做事情更是卖力,寻常不绝于耳的催促打骂之声,已经多久没听到过。
不习惯呐,好在,再坚持个几日,就到头了,他看了一会儿,放下千里镜,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到哪里了?”
站在舵首上的是个身材壮实的汉子,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什么,恍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侧头,观察着右边的海岸。
“看情形,刚过吴川,快进雷州湾了。”
段重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出了雷州湾就是琼州海峡,也就意味着航线没有出错,虽然他们一直都是近岸航行,可这里毕竟是大海,没有一个确实的判断,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因此,尽管这条航线他走过不只一次,可哪一次都没有这回压力大,风浪是能避就避,只要有征兆,早早地就躲进港湾里,另可牺牲一些时间,两个月就能赶到的,现在走了三个月,才刚刚进入广西路。
慢一点没什么,谁让这船队里尽是大人物呢,老少保的一家子自不必说,那些女子又岂是好惹的?就算是普通的工匠和他们的家人,也是抚帅再三叮嘱过的,对于即将投奔过去的段重勋来说,都得罪不起呀。
甲板上,不时地就会传来几声娇呼,开始他还很紧张地跑去处理,生怕有什么意外或是哪个不开眼的招惹了人家,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果然,紧接着便是一阵轰笑,却没有推搡谩骂之声,肯定是哪个精力过剩的家伙,在女子面前卖弄呢,他摇摇头,有些无聊地看着一只海鸟“扑腾腾”地从远处飞起来,又猛地冲下去。
海鸟!他心里一动,那也就预示着,前方就要看到陆地了。
“师傅,快看,好大一只鸟儿!”
就在段重勋脚下的艉楼第三层,从一扇打开的窗子里,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呼,见无人响应,扭头看了一眼。
这间舱室很大,里面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是搭了很多床铺子,此时,只有两、三个人在里面,靠着舱壁的位置,摆着一架动感单车,黑色的塑胶车轮,被坐在上面的一个女子踩得飞转,发出“呼呼”的声音。
女子身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一张成熟的曲线,此时她半俯着身体,双手紧抓握把,嘴唇微张,秀眉紧怵,雪白的面颊上透出诱人的红晕,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不住地流下。
三个月的功夫,赵清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看到了,每一次眼睛都会有些直,师傅平素给人的印象都是纤细柔弱,衣物也都是标准的宫廷供奉制式,宽大庄重,何尝会有如此身段毕露之时,种种风流之态,连她这个女儿家都咋舌不已,可见这反差有多大。
这部单车是璟娘离京时送入宫的,她的性子喜动不喜静,玩过新鲜过,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有时候想起来就蹬上几圈,也不会坚持太久,可自从上了船,师傅每天雷打不动都要练上一个时辰,分成三到四次,已经整整三个月了,简直比计时的日冕还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