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佑二年最后一个月里,江南的寒意已经随着凛冽的北风,悄然而至。
常州,位于两浙路最繁华的中心地带,下属四县晋陵、武进、宜兴、无锡皆是望县,崇宁年间便有户16万5116,丁口24万6990,这是一百六十年前的统计数据,到了南渡之后,大量北人过江,人口翻了一倍还多,全州超过五十万人,被称为国中十望之一。
然而,城下那些本该是上好的水浇地,一亩值钱百石还无人肯卖的良田,全都冻成了灰色的干块块,既没有人施肥,也没有人插秧,如同荒废了一般,原因很简单,它们的主人,要么躲在城中,要么便是不知去向。
常州州治所在的武进县城,已经被元人围困了整整八个月之久!
在原本的历史上,它在德佑元年的最后一个月失陷,全城被屠,而本时空,由于建康之战的胜利,这个过程被推迟了整整一年,又因为建康城顶在了最前沿,元人一直以它为重点,从而为后头的镇江府、常州等地赢得了一些准备的时间,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粮食,其次是人口的疏散,最后则是武备和城防。
于是,有了这么几个月的缓冲,从年初四月境内发现元军,进而分兵围城,逐次攻打开始,到如今八个月过去了,常州城,依然屹立不倒。
然而,到上个月,它成为了整个两浙路,唯一一座还在坚持的宋人城池。
镇江府陷落了。
元人在建康城下的意外损失,使得忽必烈终于意识到,大军被这颗钉子吸引得太久,影响了整个战事的进程,他马上改变了策略,对建康以牵制为主,用优势骑兵切断各条出路,其余的军力分路出击,首当其冲的一击便落到了相隔不远的镇江府头上。
在敌人潮水般的攻击下,镇江城坚守了两个多月,城墙终于失守,城中守军随之与敌军进行了激烈的巷战,由于城池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没有人逃脱,两个指挥使尹玉、麻士龙战死,都统陈继周自刎,通判陶居仁赴水,参议方兴投寰自尽,而主官文天祥战至最后一刻,伤重被俘,听闻他是宋人的状元,忽必烈指示不惜一切也要保住他的命,就这样,经过一个多月的救治,竟然活过来了。
接着,自然就是轮番的劝降,结果不言而喻,忽必烈并不气馁,也没有想要杀害的打算,反而命人将他带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常州城下。
这么做的目地,当然不是为了让他去劝降城中守军,而是打击对方的士气,镇江府的陷落,意味着常州已成了孤城,再无任何侥幸之理。
正门城头上被守军们簇拥在当中的几个戎装男子,面色凝重。
“那是......文使君。”
说话之人是常州通判陈炤,一眼就认出了来者,他是本地人,原本在李庭芝的两淮制置大使幕下,因为母亲的丧事丁忧还乡,结果还不曾起复,就遇到了元人大举侵袭,被新接任的知州事姚訔劝说留了下来。
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肤色微黑、身量不高,眼神焦灼看着城下,那个身长玉立的男子,他又何尝不认得,这位名满京城,被先先帝亲口称赞过的状元。
姚訔是前相公姚希得之子。
就在此时,对方的眼神正好看过来,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他的心中顿时一紧,镇江已无幸理,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了。
“呜呜呜”
突然间,城下的元人大营中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号角声,被缚在马上的文天祥,让人牵了回去,一队队的元人步卒整军出营,在城下排出一眼看不边的军阵。
在各个军阵之间,一辆辆打造好的攻城器械,被征来的民夫们推拉着,矗立在阵前,而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那种几乎与城头等高的投石器。
大军统帅阿刺罕在一众军将的簇拥下,自军阵的中间位置缓缓而出,正好看到了被牵回来的文天祥。
“不必走了,就让他在此处,看一看,我大元将士,是如何破城的。”
文天祥一言不发任他们摆布,丝毫没有理睬他的意思,阿刺罕也不着恼,在马上将手一挥,立刻从后头响起了一片喧哗声,一队人被人驱赶着,来到了阵前。
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文天祥的眼色就变了,脸色铁青,眼中怒火中烧,身体颤抖着,似乎就要坐不住马鞍。
因为那些人,全都是镇江府的被俘守军,其中有不少,是他从江西路带来的兵!
“府君。”
这些军士此刻都是手无寸铁,看到自家主官的身影,纷纷想要上前,却被元人给挡住了。
“文状元,你的一言,可活人无数,他们的死活可全在你一念之间,只需归降我朝,他们都能活,可要想清楚了。”
阿刺罕满意地看到,他的神色数变,最终闭上了眼睛。
“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劝降没有成功,阿刺罕也不失望,对着那些俘兵说道:“他不愿救你们,可咱们大元还要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将沙袋扔进那个壕沟里,活着回来的,一律开释,怎么样,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