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说剪昔听那闲人杂语,早便定了主意要使计入谢府,遂这日一早,天未明时,便已起身梳妆。
剪昔未及及笄之年,尚不能梳那些繁复的发髻,便随意将满头青丝一拢,只择了一根红绳系住。剪昔对镜打量了片刻,一时又觉不妥,便自发间挑了几缕碎发下来,持了剪子细细的剪了一道垂花刘海,借以遮挡前额。
待诸事收拾妥帖,剪昔换了一身寻常女子的布衣,静静地端坐于铜镜之前,木然的打量着铜镜中的面容。那双原本清亮如水的眸子,不知自何时起,也沾染上了这世间的苍凉。
曾记剪昔小时,沈辛夷尚自担忧她生的单薄,面容不似子姜那般娇艳秀丽。后来,剪昔也曾庆幸,因着这副不甚出众的样貌,才叫她在逃亡路上避过不少祸端。可这三年间,随着剪昔渐次长大,她的模样竟是越发美艳起来。剪昔只得日日以药水将她的皮肤涂黑,才能堪堪避过众人的探究的目光。
如今,待剪昔洗尽满面污浊之后,她凝望着镜中那个陌生的面容,却是再也记不起当年那个女孩的模样。剪昔微微阖目,一阵难以名状的眩晕自她的心底陡然而生。那旧时园中的戏耍,恍若只是她枕边酣睡时的一场南柯美梦。待这南柯梦醒,她却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剪昔曾疯魔一般的托人探听哥哥邵子牧的消息,可他却若烟尘一般消散于这世间,未曾给旁人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午夜梦回之时,剪昔也曾怀疑,一切不过都是她的一场痴念罢了。可她手臂上那个殷红若血的海棠花记,却在时时刻刻的提醒剪昔。
海棠花解语,不死恨不休。
剪昔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细细的描摹着自己的眉眼,一滴清泪自眉尾陡然滑落。剪昔勾唇一笑,灿若烟霞。
“世间百味,且让我替你们一一尝尽。”剪昔双眸微饧,喃喃自语道。
就在剪昔神思恍惚之时,忽听得一阵咚咚的敲门声自外间传来。剪昔提声应了一句,便上前启了房门。待启了门子,便见穆鸿愣愣的杵在门口,剪昔瞧着他眼下的两团青黑,不由笑道:“哥哥起的这般早,怎么不多睡会儿?瞧这眼圈都熬黑了。”
“我这是天生的。”穆鸿侧首避开了剪昔打量的目光,又轻咳两声,遮掩了自己面上的羞然。
剪昔轻轻一笑,并未拆穿穆鸿的小心思。
原来,穆鸿因着昨儿剪昔所言,几乎一夜未曾睡去。今晨天未明时,一见剪昔房中点起蜡烛,更觉心中似堵了炭块一般,很不是痛快。穆鸿翻来覆去半晌,只觉心中一阵烦闷,索性着衣起床,自出了屋门。
穆鸿先是在院中耍了一趟拳脚,还不等自己发出一身疲汗,就觉得剪昔房中的火烛闪了眼睛,手下的功夫却越发耍不开了。穆鸿来回踱步两圈,越觉心中烦闷,索性上前敲了剪昔的房门,这才有了方才的这一出。
却说穆鸿见剪昔柔柔一笑,顿时便是一愣。他木呆呆的看着做女子装扮的剪昔,心中叮铃一声轻响,只觉自己半晌移不开眼去。
剪昔见穆鸿神色呆愣,也未曾细想,只抬手推了推穆鸿,笑道:“哥哥莫不是困劲上来了?且在我这里打起盹来了。”
穆鸿被剪昔小手一推,浑身猛然一阵轻颤,登时便回过神来,语调颇有些不自在道:“丫头今儿不是要出门吗?我来瞧瞧还有缺的东西吗?”
“倒是累得哥哥惦记,哪里就缺东西了。”剪昔轻快的应了一句,又拉着穆鸿将他向屋里让。“瞧哥哥这一头汗,哥哥快屋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