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知道半夏是夏无且传人,吉伯不会对她这么客气,可若非知道半夏的身份,吉伯不会留下半夏。
对吉伯而言,于私是为了虞秋的寒症,于公他想让半夏将夏无且的医术针法传承下来,这天下第一的游龙针法失传,绝对是天下的一大损失。
听完吉伯的话,半夏笑了,虽然有些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直直盯住吉伯的眼睛,心中敌意稍散,这才扬声问道:“那不知在吉伯心里,究竟怎样的天气,才能算是转好呢?”
吉伯以手抚须,慢悠悠回了一句,“自当是风雨初歇后万里晴空时才行。”
好个风雨初歇万里晴空,半夏抬头望天,敌意尽消,凉意却顺着脊背沁进了体内。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声音艰难,“吉伯错了,我觉得这场雨来得并没有那么快,或许在这瓢泼大雨到来之前,我便能到达目的地呢。”
话音刚落,半夏就见吉伯的面色一沉,围着的人蠢蠢欲动,似乎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出手了。
“只怕更大的可能是要在途中被浇成个落汤鸡了。”
很好,比起刚才的和蔼可亲温言温语,这样的吉伯反而让她觉得更熟悉些。
至少吉伯真的没有拿她去换赏金的意思,虽然她绝不会如吉伯所愿。
想着想着,她的嘴角不由勾出一个微微的弧度来。
“万事皆有可能,可不亲自去试试,又怎么知道一定会成为落汤鸡?况且,吉伯如何确定,半夏没有手段避雨?”她的声音干脆,目光中透着与楚地闺中女子不同的坚韧锐利。
吉伯终于正视起面前的女子,第一次见她时,他当她别有目的,对其不假辞色,特别是在子冉将其接进虞家时,他更是强烈反对。
半夏救了虞秋,他虽对她感激,却又因虞子期对其的过度关注而怀疑。
知道半夏是夏无且的后人,他打消了所有的怀疑,但他也只当她是夏无且的后人与游龙针法的唯一传人,他想留下她,全是为了半夏承习的夏家医术。
有那般美好的虞秋珠玉在前,半夏各方面太普通了,普通到吉伯对她的印象,仅仅是医术不错而已。
似乎在此刻,他才领略到了半夏,那位第一医师后人的传承风骨。
不愧是那位夏医首的传人啊。
吉伯在心底感叹,若先前需要留下半夏是为了虞秋和夏无且,现在更多是为了半夏,他不能让半夏白白的去送死。
“你想赌,老夫却不能放任你去送死,”吉伯摇摇头,示意众人动手。
他当然知道半夏挂念咸阳里不知何种遭遇的夏无且,但为了半夏好,他必须留下她。
现在半夏会怨他,但将来,她一定会感激他,感激他救了自己,感激他没有让她去做无用功,放纵她去找死。
半夏敢于孤注一掷的魄力是令他佩服,但到底是深闺养出来天真无知的小姐,哪里有他清楚嬴政和秦的可怕。
护下即将被帝国通缉的要犯,虞家同样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所以他不打算把半夏留在虞家这么显眼的地方。
只要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他能一力担下所有的罪责,就算事情败露,也是他包庇逃犯,也是他的罪,如何都牵涉不到虞家。
能护下半夏,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也不牵扯虞家分毫。
想起虞家兄妹,吉伯眼底浮出一抹柔和。
虞夫人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时他就跟了她,虞夫人嫁进虞家,他是随行下人之一,因为他细致机敏又懂些医理,才被虞夫人指派给虞老爷子办事,然后这么多年过去,家里人来来去去,他这般资历的,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虞家兄妹是他一点一点看着长起来的,虞秋那小丫头,真以为能瞒住他吗。
一见虞秋火急火燎找人,看到他后那么心虚又急着送走他,那时吉伯就知道有问题了,但他没有声张,而是顺着虞秋的意上了马车,然后亲眼看着半夏跟虞秋进了府。
看虞秋的反应,他们分明已经知道了夏无且的事,来不及去追究如何泄露的消息,他猜半夏会想方设法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咸阳,便连夜盯住虞府几个出口。
果然,在天一亮宵禁刚解的时候,就看到那背影佝偻的老汉赶着马车停在虞府后门处。
也不用问,吉伯大手一挥当即出了十倍的价钱买下了马车,然后,便有了半夏出来看到的一幕。
“吉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你疯了吧。”虽然猜到吉伯的意图,但在真正被控制住时她还是不敢相信。
不管真相如何,夏无且都是以叛逆的罪名入狱,身为夏无且后人的她无异于烫手山药,无论谁接下她,都会以同党论罪,依大秦律法,谋逆罪处车裂之刑。
她怕牵连到虞秋她们急着想走,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一向对她怀有敌意的吉伯,竟要强行留下她,吉伯,他疯了吗?
“之后一切老夫都安排好了,一定不会亏待小姐的。”吉伯不愿与她多说,摆摆手示意众人将她带走。
“你们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放开,我,我不要跟你们走!”半夏被两个虞家下人按得死死的就往吉伯身后的马车上送,她拼命挣扎,男女力量殊途,她只看到自己离马车越来越近。
半夏眼底出现一抹惊慌之色,虞家就在身后,吴中不小,吉伯打算用马车带她去哪?
这被挟持的一幕,还有依稀闻到的药味都太熟悉了,熟悉到似乎那张令她作呕的脸又朝着她压了过来。
身体不住的颤抖着,牵连着已经痊愈的胳膊,似乎又感受到了刺进骨头里的尖锐疼痛。
“准备的药呢,还不拿出来用上,动作都麻利点。”
半夏挣扎的厉害,两个大男人愣是没把人推进马车里,半夏与虞子期虞秋兄妹交好,且吉伯再三叮嘱不得伤害对方,他们也不敢用力,一时间进退不得。
吉伯先察觉了这一点,冷声吩咐道。
听他开口,又一人急忙翻出提前浸了药的方巾朝半夏走过去。
而看到这药巾的半夏整个大脑都一片空白,又是这个,难道她一辈子都要栽在这种东西上。
这人手脚利索,一手将她的头掰正固定,另一手上浸了曼陀罗汁的药巾就朝着她的口鼻按去。
开始她还能憋气挣扎,时间越来越长,随着胸腔内的空气一点点耗尽,脑子也因为缺氧一点点迟钝下来,然后由身体本能控制着半夏去吸入空气,曼陀罗的药香便一并入了口鼻之中。
半夏视线一点点模糊,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
“吉伯,你怎么……都给我住手!”伴着木门沉重的碰撞声以及匆忙而来的脚步声,一道声音又急又怒的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