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满四十岁那年开始,他就是这身打扮,十年没变,连脸上都没有变化,村里的婆娘说他:不知道是四十岁时显老还是五十岁时显年轻,他老婆到是乐观,说齐老头是万年青。
选这么个地方,齐老汉沾沾自喜了好些日子,这里靠着丁字路口,往东是庄户人到县城必须住下的悦来客栈,能住人,能存车,能喂牲口。齐老汉还蹭过车,那次村长到县城办事,他就把轱辘车装到大车上,免了八里地的路程。身后的洋沟不宽,不到一米的样子,一溜红砖红瓦的厢房,窗户朝西房门朝东开,是那种一家一个窗户的房子。进悦来客栈的路北,是一溜草房,没有路南的房子好,但都是开的西门,比砖房的人家进屋里方便了好多,就是冬天往屋里灌雪,夏天灌水。后来齐老汉听送水的“刘挑水”说,砖房是房产处分给干部的,草房是原有的住户。这一片能有几十户人家,他没进去过,但这里的人都认识他,叫他“毡帽头”。
在马路西是县城最大的电机厂,几百号人的厂子,给齐老头带来好多生意。“刘挑水”每次路过都跟他聊几句,顺便歇歇脚,他送一挑水五分钱,跟他卖一双鞋要絮的乌拉草一样价钱,但他挣的是五分钱,因为草是他从甸子上自己打的,“刘挑水”还要买水票,也就挣三分钱。时间长了,他的名字齐贵来到没人记得,只是村里的会计喊过几次。一九六九年的物价,买东西是按角、分计算的,怀揣一元的不多,手帕里包着的也不超过十元钱。
解开兜子,里面是他的家伙:细柄大头的榔头、掉了漆的搪瓷缸子、肚子有点瘪了的军用背壶、黑杆铜锅一尺长的烟袋,烟袋上系着个巴掌大的皮口袋,皮袋口被一根线绳抽着,绳头拴着个黑黑的琉璃球,鼓鼓的装满了烟丝。看不清颜色的手帕,包着两个玉米饼子和半块咸菜疙瘩。齐老头狼吞虎咽吃进去两块饼子,灌了半壶水,开始干活,一捆乌拉草在他的手里分成五份,手里留下一绺,剩下都掖到了大腿下面。
这样的日子也就四个月,虽然北方的冬天一冷就是半年。大冷天,人们才会花钱买他的乌拉草,鞋里垫乌拉草的日子只有四个月,不太冷的日子,没有人用他的草,五分钱也不便宜。
嘭,嘭,嘭,木榔头捣在乌拉草上,沉闷的声音传出去老远。每次齐老头都是捣一小把,够两只鞋用的,砸好的乌拉草柔软如锻,经齐老头的手一弄,齐整的摆一排,像道士手中的拂尘。声音响起的时候,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煤烟和柴草的味道,早起的人家开始生火做饭,鸡鸣、狗叫、打着响鼻的马,拉长声音的叫卖豆腐的声音,老年人大声咳痰的动静,同时响起来,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齐老头站起来,跺跺脚,双手搓着取暖,他的生意开始来了。齐老头吆喝的声音很奇特,曾经有人专门站在旁边看着他吆喝,每到这时,他也会兴奋起来,他不怕围着的人看猴儿一样看他,围着的人越多,他的声音越大,乌拉草三个字,在他的嘴里喊出来,像唱曲儿一样,先是乌拉,声调平平,最后的草字,喊出一个弯儿来。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