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棠对着镜面会心一笑。
却闻人群中有微言:“是个鬼娃娃,阴邪之物。”
花棠扬了扬声:“以毒攻毒罢了。”
“最要命的问题是什么,阴灵席卷了大半个黎城,还在向我们靠近。现下,大家都汇聚于此,但能帮得上什么忙吗?”话音中低压一丝戾气,“既然同意联手对敌,就该知道什么不该说,什么是该做的!”
暮黎宫一片死寂。
须臾,有小声音嘈杂起来。众人皆知耽误不起,迅速商讨方案。
花棠垂目把玩着琉紫扇,心底自是有数,待众人商讨得差不多了,用手肘碰穆离一下,两人一对眼,相视颔首。
接下来,是黑着脸的恒川门门主拉着同样黑着脸的白少安离开了。
长春门答应随行搭把手,救治被阴灵咬伤的百姓。
镇宇门那老头还堆着笑守在原地,冲众人挥挥手:“都说好了啊,有力出力,实在搭不上手的,暮黎宫穆宫主在外边弄好了结界,都进去避避风头哈。”
“千万别跑散,咱西江湖力气一散,就没啥招架力可言了啊。”
走的走,躲的躲。声音趋于平静,夜黑风高之时,忽听“啪”一声,花棠收起琉紫扇,翻出刚才那面镜子,轻声对穆离道:“走,找小鬼去。”
开始行动了。
两人运起轻功行于夜风,花棠发问:“烨族这回动真格了,阴灵涌入西江湖,源源不断!你那番手撕千军万马的把戏该收收了。”
穆离微笑反问:“娘子姐姐,办法,你不早想好了?”
“找小鬼,布玄字阵,困他妈的,管他阴灵比蝗虫还多——啧,还谢谢陈水玉了。”
上次穆离动用月塔储存的恶灵,收拾烨族兵,充其量,也只收拾了方圆半里不到的兵,人数和地域非常有限。若是烨族真动杀念,大量的敌人,别提暮黎宫那点恶灵,西江湖都不一定招架得了。
况且,这次他们放了阴灵,不是活生生的人。
恶灵对阴灵,谁知道会碰撞出什么惊人的火花。花棠没心思冒那个险,便思寻着别的招。
顺着通天镜找到小鬼穆元,那厮正把自己裹在紫袍子里,听了花棠的想法,轻声道:“烨族阴灵已经快到达长春门了,我看老哥嫂嫂,你们还是快护护那干不过架的郎中世家吧。”
“阴灵都布满西江湖了,现在布玄字阵,谁困谁呐?说句不好听的,这个阵我们布的起来吗?”
尽管事先有做过心理准备,花棠听着,心底还是跳了跳。
这么快的吗…?
“这样,我有办法。”
她冲穆离勾勾手指,再让穆元跟上:“这玄字阵,我布定了。”
“暮黎宫的恶灵,也给我放。”花棠道,“越向边境,天越冷,这种情况很适合恶灵蔓延,以及——”
紫眸含笑对向穆元:“很适合魑魅魍魉闹鬼哦。”
她想起了穆离新露的那一手,借助恶灵,降低气温。气温低下来,恶灵愈加活跃,天就愈加冷,可谓是个良性循环。
“暮黎宫偏近中原,边境再闹闹鬼,里应外合,把玄字阵建起来。”花棠咬了咬指甲,狡黠一笑,“我很好奇,能困住阴灵多少只?”
穆元愣愣地还欲争辩什么,花棠已回头,飞快抓起穆元煞白的小手,凌空画了个符,随着口中叽里咕噜几句,阴火原地燃起。
穆元惊叫出声:“嫂嫂当心点!”
“在这放阴火,天又湿冷,阴灵再上来那是阴上加阴,这是明摆着召咱冥界的小卒子,再如此,它们来人界,可就不等什么中元节了!”
小鬼的神色难得严肃起来,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客气:“嫂嫂,冥界人界动乱的后果,我们都担不起。”
“我有分寸。”
花棠收回手,阴火缓缓升腾至半空,映照穆元半边脸,小娃娃微蹙眉头,不悦。
恰时,穆离一个眼神甩过去:“配合她去做,出了乱子我给担着。”
她依旧一副不情愿地样子,花棠摇摇头,笑了:“不为难你啦,我和你哥先去暮黎宫走一趟。”
“这么多阴灵,不是玩儿的,你们......小心点。”她踮了踮脚,冲远方喊道,“还有,嫂嫂我给你找个人帮忙。”
花棠唤出璃夜,让他和穆离分路去边境布上阵法,再从袖中掏出个东西——一块玉石,肉眼可见灵力流转其四周,她握着那东西凑到唇边,指尖一扣。
“时机已至,起!”
远山隐约响起嗡鸣声,她举目望去,四面八方有微弱的荧光,应声升起,为西江湖各个角落渡上一层结界,结实地守护这片土地。
方才各大门派集聚暮黎宫,又各自领了灵器回到自家门内,这些灵器能够和花棠手中这块遥相呼应。
先前花棠与众人商讨好,一旦她发出指令,众门派即刻建立结界。通天镜在她手中,只有她才能够实时监测阴灵的攻势与走向,从而掐算防御时间——防得过早,打草惊蛇,过晚,则无从抵抗。
一切完毕后,她取出通天镜观察,大部分的阴灵已跻身入了西江湖,还有一小队在入口处徘徊。
她正打算回暮黎宫做阵,却觉身后仿佛有双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手中的通天镜上。
“先困,然后关门打狗。”
是熟悉的少年的声音。
“小子,你吓人不。”花棠猛地侧身,望见一张戴牛鬼面具的脸,“不是那个,你怎么来了?”
“那个白头发的小丫头叫我来助你。”
花棠稍回忆,穆元说过给她找个人帮忙,找了这小子?
她轻轻一笑:“你能帮得上什么忙?这边有通天镜呢,不劳你跑腿了,你屋子里好生待着吧,待会儿阵法建起来,阴灵暴动,可别把小命给交代了!”
“并非。”竹瑶认真道,“如今说来我也是传青门内弟子,助师姐一臂之力,于情于理。”
“师姐,这阵法,我帮你建。”
光是听声音,花棠就觉得这少年认真得近乎可爱,正欲开口玩笑点什么,竹瑶再度发话,“相信我,师姐。我若没有真本事,白公子怎会收我为徒?”
到现在还是觉得他是小孩子胡闹,揉了揉他的脑袋,花棠笑意晏晏:“当然信你,待会儿我叫璃夜来搭把手,师姐先去暮黎宫了。”
她翩然走远,身后少年垂首望了眼脚背,再抬头,目光骤然一变。
她走之前说的那最后句话似导火索,蹭的点燃了意识,他想起什么,再抑制不住厌恶的目光,从面具的窟窿里透出来。他低笑一声。
“我自是帮你的,师姐。”
“但也只会帮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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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棠抵达暮黎宫时,璃夜和穆离完成任务,各自用灵器发来了信号。
她命璃夜找竹瑶去,看着点那小子。穆离过来时,她招手唤道:“穆离你过来看看我这边,中心的阵法建好了。”
接下来,只要打开月塔的青莲,恶灵倾泻,化作利器与能量,沿着全江湖错综复杂的结界传递,直至边境的阵上,整个西江湖的阵法一旦沟通,玄字阵即成!
手腕一转,恶灵凝聚成的液体落入青莲莲心,与建好的结界沟通……能量勃发,强光似游蛇闪电,一瞬间,顺结界的脉络扩散出去。
花棠站在高处,目送那些光急速穿梭过西江湖各个结界。
再举起通天镜观望,边境处的结界也被沟通,危险的光影跳跃,似猛兽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
挤在入口处徘徊的阴灵也入了城。
在他们尾巴也收进来时,花棠举起灵器,对着城门口驻守的属下道:“关门!”
一只手搭上花棠的肩。
她头也没回,只皱了皱眉:“哎呀我的小师弟,你怎么这么爱玩这一出?”
是竹瑶不假,他无心与她开玩笑:“师姐,放长线钓大鱼,现在关门,里面有他们的兵,外面也等着一群,岂不成了里应外合?”
“还是,师姐觉得皇城就这么点阴灵?”
听语气就是一种“我常年混皇城比你懂,不听我话吃亏。”
花棠扶了扶额头:“你不会真以为你师姐孤陋寡闻到这个程度吧?”
竹瑶:“我的意思,放长线钓大鱼,现在不是收关的时间。”
“我门都关了。”你还要闹哪样?
花棠身子向后倾斜,靠在月塔白玉栏上,一手撑着隐隐发晕的脑袋。
“我可不劳师姐开一次门,多少麻烦。”少年嗓音里携了一丝轻笑,“只是麻烦师姐再看看,你的城门,真关上了吗?”
花棠两指一转,翻过通天镜看起来。
看罢,她再抬起头,了无表情:“你动的手脚?”
竹瑶有点想笑。
和那人呆久了,连表情和语气都会变得相似。
无论何时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对。”他点头。
通天镜中景象,她看得清楚:她安排在城门的属下,晕倒在一旁,城门被不知名的阵法强撑着,阴灵一波波泛滥般侵入。
这就是那小子说要“帮忙”布下的阵法。
花棠只觉心底沉了几个台阶,透凉,浇灭才冒头的火气。她根本没心思在节骨眼上和所谓师弟吵架。
“冥界人界动乱的后果,我们都担不起。”脑中响起穆元的话,一遍遍向她强调肆意妄为的下场。
开门,放更多阴灵进来,只会让月塔不堪负重,到时候恶灵不够得向冥界借,这么一来,穆元的话就要成真。
开玩笑,两界动乱这事,怎容得少年轻狂的一个决策。
“回去。”花棠闭了闭眼,紫眸清澈,倒映冷光,“既然璃夜看不住你,那就投奔你一口一个叫的师父去。”
见他迟迟不动身,花棠握在栏杆上的五指逐渐收紧,火气在快要绷不住的时候,竹瑶甩了甩散开的马尾,拱手轻言:“师弟告辞。”
人走了,冷风在月塔上头盘旋,花棠怔怔地望着阴灵遍布,缓缓将手覆盖上青莲,指尖向下按压。
“既然错了,干脆来一次迂回战术。”
青莲提供的能源被抑制,整个西江湖以及边境的结界上,光亮跟着暗了几度。
仿佛感知到中心能量的透支,驻守各地的门派慌神了。
花棠也没给解释。
阴灵大肆进攻,盘踞结界的每一个交点,试图毁坏这些防御网。
花棠心里清楚,这哪是西江湖的防御网。
不仅是防御的盾,还是歼灭敌手的矛。
更是诱敌深入的饵。
同时她也清楚,这一站打下来要冒多大风险——竹瑶开门放了这么多疯狗进来,着实赌了个大的。
她没有十足把握,防止穆元所说的那些成真。
结界光色暗淡,象征灵力衰竭。
阴灵见缝插针,须臾遍布各地。
赶往正门的属下到了,一声令下,沉重的门合上,而大部分阴灵已盘踞在西江湖里面了。
风阑登上月塔,在她身后报道:“放进来的阴灵太多,北域完全沦陷,长春门失守,他们还有余力往东行......是九昼门的方向。”
花棠扬起脑袋,目光平静落在一帘星河里:“那么,九昼有动作吗?”
“尚未,但迟早会出来应战。”风阑说,“但目前,九昼动不动手不是问题,问题是夫人你撒的网,什么时候收?”
花棠不语。
后半夜,抗得最惨属镇宇门。一面是血蝙蝠满天飞,一面是穷凶极恶的阴灵猖獗,众门人掩护老门主连连后退,老门主横起一根拐杖:“月塔那边的能量还没供应过来么!”
“没有!”
“她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阵黑风旋起,吹得夜幕里泛白的云雾四散,肃杀,大片阴灵在其中腾跃,铺天盖地而来。
那一瞬,镇宇外院碎成了粉末。
然后是正门,那些阴灵迈着僵硬而整齐的步伐向正门逼近。
老门主挥袖,一道光刃横飞,血液四溅,借着依稀的火星,门人看见一只被剖了腹的血蝙蝠。
门主的脸笼罩于一片晦暗光影中,皱纹显得更深,他叹了口浊气,拍拍那只蝙蝠:“小家伙,牺牲一下喽。”
他亲手剖了自己的利器。
又是几声低语,似古老巫咒,由老门主缓缓道出,诡异旋律中,那只被划了肚子的血蝙蝠重新飞起,伤口处是密缝的黑线。
“门主,您召唤了傀儡?”
借傀儡之术,令死物“复生”。
他划了血蝙蝠的肚子,让他们空腹继续寻找猎物。
“这傀儡,暮黎宫一大群,不召白不召。”又有门人补了句,“等等不对,门主您这傀儡,不是借暮黎宫的?”
老门主:“才发现啊?”
数百只血蝙蝠被雪亮的刀刃齐齐划破肚子,霎时血雾漫天,那些黑影纷然坠地。
相应的,数百只傀儡填补进已死之躯。
“您...上哪召的?”
门人冷汗涔涔,门主不想解释,而事实,已不言而喻。
庞大的数量,短暂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打开二界大门,向冥界借兵。
门主揉揉浑浊的眼,叹道:“西域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北域则离地府最近,嘿,说来,我也在北域混了大半辈子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诸位无需担忧。”
重生的血蝙蝠扑腾翅膀,迎上阴灵,门人将门主团团围住,嘶吼着后退。
“门主,他们已经破了我们的正门了,外界已宣称北域沦陷,不必恋战!撤退保存实力!”
“他们此行挑夜里出发,且遣阴兵,是想暗着处理掉西江湖!”门人大喊,“若是明着干,他们早就放禁军,抓咱这的一批官儿问话去了!他们连这步都等不及,定是奔着咱们这些老江湖来的!”
“抓的就是西方玄门的头儿!门主千万保重!”
是想,剿灭四方玄门用百年固的根基。
暮黎宫。
“夫人!”有人急匆匆来禀报,“北域那边傀儡暴动,二界大门被打开了!”
花棠心脏沉沉一跳。
她轻轻开口,自语:“到了这个份上,暴动不可避免。迟早的事,只是...这么快?”
镇宇门见她迟迟不放灵力,估计是在催她收网。
他们知道她在怕什么。
彼时,北域镇宇门。
“她倒好,站在暮黎宫什么事都没有,让我们拿命当诱饵,她什么意思,要赔上整个西江湖才肯收手么!”
早已有人心生不满。
“别抱怨这个了,伤员安置好了没?”
“安置个屁!长春门灵药不够了,他们人也跑了!”
“跑回他们门里了,现在这西江湖千疮百孔,长春门也难逃一劫!”
众人面死如灰。
长春门是最后一块挡箭牌,常退居在后研磨灵药,为前线浴血的战士续命。
而最后的挡牌也倒下。
“月塔就不该交于妇人之手!误了大事!暮黎宫那个小白脸也是!”
重重哀怨与愤懑里,血蝙蝠坠地,傀儡离魂,阴灵再度占了优势,向镇宇门内来个天翻地覆。
正门被挤得变形,阴灵手提刀剑掠过,原先层层围守正门的门人挨个倒下,“镇宇”两个大字渐血,倾泻这夜的杀意与屈辱。老门主最后看了眼牌匾,拐杖重重地敲击大地。
“笃、笃...”
到了第三声,镇宇门防线瓦解,阴灵蓄力迸发的攻击几乎要砸在牌匾上时,老门主窜起来,拐杖一划,截下那道攻击,飓风震得牌匾晃了几晃,最终还是稳稳挂在了上头。
老门主扑倒在阴灵面前。
全线沦陷。
那些非人非鬼的东西抬起头,幽光积满了脸上两个黑窟窿,他们按指令,抬起手中长刀架在老门主脖子上。
嘴巴没动,似是腹语:“带回平云城。”
老门主闭上眼睛,身体被拖着前行。
忽的,前方亮起一束光,继而千百条如网编织的光亮起,映得夜也透亮,阴灵停下脚步。
残存的镇宇门门人抬头,眼底燃起一丝希望。
“她收网了。”
青莲莲叶既绽,磅礴的能量随结界网急速传递,将镇宇门饶了几个圈,截了阴灵的前路。
阴灵面面相觑,又好似背后有人指使,不约而同拔剑向结界撞去。
莹白的结界表面如水面波动,却屹立不倒,在阴灵第二次撞上来时,忽地游走过一道光,在接触到阴灵身体时炸开!
脏污的血液与肉糜四溅。
拖着老门主的那只阴灵也不例外。老门主摆脱假死状态,就地滚了一圈站起,遽尔双手翻转,拐杖作武器横空飞出。
身子骨的灵活劲儿,明显不符这把年纪。
只消一刻,北域恍若重生,这回被逼得节节败退的是烨族阴灵,镇宇门奋起直上,一路喊杀将其逼至中原。
却再抑制不住边境暴动的傀儡。
二界大门敞开着,魑魅魍魉随着人们直下中原,途中,碰上传青门花少主。
门人冷笑:“你收网收得可真是时间。”
花棠的目光绕过这群人,落在镇宇门队伍后庞大的傀儡上。再看看通天镜,边境那边,赫然出现一个黝黑的大门——通往地府。
“看什么看!”门人愤懑道,“要不是门主开了这门,镇宇门今儿就交代在那了!呵也是啊,交代的又不是你们暮黎宫,你们自然不急!”
花棠一言不发,展扇将那挡路的家伙拍到一边,飞身赶往边境。
她得尽快收拾边境那边的鬼怪。
真是托了穆元的福,这样发展下去肯定得出乱子。
花棠赶到北域时,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