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听一阵脚步声,自走廊另一端传了过来,高老头一把拉过银花娘,闪入了一扇垂着紫花帘的门。
脚步声渐近,渐渐走过。
银花娘偷眼窥望,便瞧见了两个紫衣道人的背影,背后的长剑,绿鲨鱼皮鞘,紫铜吞口,杏黄的剑穗,随着脚步飘舞摇晃。
银花娘悄悄吐了口气,道:“难道任何人都可以在你们这庄院里大摇大摆地随意走动?”
高老头缓缓道:“一心想杀人的人,自然可以随意走动,有可能被杀的人他走路可就得小心……十分小心了。”
银花娘跟在他身后,呆了半晌,道:“在这里既然随时都可能被杀,那么那些人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别的地方岂非安全得多。”
高老头道:“也许,他已别无他途可走,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这地方的底细,也许他是被骗来的,也许他也想杀人。”
银花娘突然打了个寒噤,喃喃道:“这理由很好,这四种理由都很好。”
他语声微顿,大步赶上高老头,道:“但你们的庄主难道……”
只听一个娇美的语声道:“娘,他来了。”
银花娘抬眼一瞧,曲廊尽头有一道沉重的雕花门,门已启开一线,那娇美的语声,便是自门里传出来的。
一双美丽的眼睛本在门后偷偷窥望,此刻又突然消失了,高老头蹒跚地走过去,轻轻叩门,道:“夫人可是要见他?”
一个女子声音轻轻道:“进来。”
她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就只这两个字中,已似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使人感觉这声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发出来的。
门,突然开了。
门里很暗,清晨的阳光虽强,却照不进这屋子。
银花娘也不知怎地,只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他缓缓走进去,黑暗中一双发亮的眼睛远瞧着他,那么美丽,那么空洞。
这杀人庄的庄主夫人,赫然竟是昨夜雨中的幽灵。
俞佩玉一惊,接着又瞧见一双手,纤细,柔美,苍白,正也是在他梦魇中似乎要扼他咽喉的手。
他只觉有一粒冷汗自额角沁出来,一粒,两粒……
那双眼睛凝注着,没有动。
银花娘也不能动,他隐约觉得她身旁边有个人,等他眼睛渐渐习惯黑暗时,他忽然瞧见这个人面上挂着纯洁甜美的微笑。
那岂非是他今晨所遇林中的仙子。
突然,门关了起来,银花娘猝然回头。
在门深处,他又瞧见一双眼睛,同样的美丽,甚至是同样的眉,同样的嘴。
只是,一个人的目光是那么单纯而柔和,另一个人的却是那么深沉,那么尖锐。一个人就似林中的云雀,无忧无虑,从来不知道人间的险恶,也不知道人间的烦恼;另一个却似大漠中的鹰隼,一意想探取每个人的心。
银花娘恍然而悟,今晨在林间所遇的云雀,和以那柄利剑伤了他的鹰隼,竟是同胞的孪生姐妹。
他瞧瞧前面,又瞧瞧后面。
非但这一双姐妹长得是一模一样,就连她们的母亲,这雨中的幽灵,这梦魇中的鬼魂,这神秘的庄主夫人,也和她们长得那么相似,只是,她们母女三个人的性格,却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典型。
一时之间,银花娘也不知是惊奇,是迷惘,还是觉得有趣,他耳畔似乎又响起高老头叹息着所说的话。
“她们,都是可怜的女人……”
可怜的女人?为什么……
庄主夫人仍在凝注着他,突然笑道:“这里很暗,是么?”
在这张苍白、迷惘,而又充满了幽怨的脸上居然会出现笑容,那几乎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银花娘只觉一种神奇的魅力完全震慑了他,垂首道:“是。”
庄主夫人幽幽道:“我喜欢黑暗,憎恶阳光,阳光只不过是专为快乐的人们照射的,伤心的人永远只属于黑暗。”
银花娘想问:“你为什么不快乐?为什么伤心旧事?”
但都没有问出口,到了这高大、陈旧而黑暗的房子里,他愈觉这庄院委实充满了神秘,浓得几乎能令人透不过气来。
庄主夫人目光始终没有自他脸上移开,又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银花娘道:“小女子……”
高老头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银花娘缓缓道:“叶,叫叶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