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鱼跟封淡淼未曾相遇,长平这场战未必打得这么急。
大营外繁音促节,号声鼓声聒噪沸腾,脚步声马蹄声纷纷扬扬。黔军匆匆忙忙列了队,被动迎战。
遥望幽军,黔军哗然一片。“阴…阴阴兵!”
“是封淡淼!”周常头皮发麻,声音从喉咙里吓出来,“是他!”
封淡淼披头散发,身披一件被火烧得破破烂烂的战袍,其上刻有密密麻麻的咒文,颈项处可以看到缝合的线纹,头颅被活活接上去一般,肤色偏青,目中无神,静静地骑在步虬上,像一具走尸。尽管面目全非,可周常看得出是他。
封淡淼生时便教人闻风丧胆,如今已为厉鬼,更教人魂飞魄散。闻言无论哪一国家的将士,死后皆为鬼王所用,所以在封淡淼身后的,是晏军?刑军?还是史上哪支骁勇善战的军队?
黔军已汗洽股栗。
单拼人数幽军就占了优势,封淡淼也不仗势欺人,提与有鱼单打独斗,以此论输赢。
封淡淼无疑是让了有鱼一把,两军若是厮杀,黔军胜算不过两成,哪怕幽军告败,黔军也将所剩无几,介时黔军殆尽,而封淡淼齐幽之地依旧有千军万马。
实诚来说黔军是以卵击石,与其白白牺牲兵马不如应允单挑,万一发生了奇迹呢。
有鱼单槍匹马上阵,不言而喻,三刀两砍就被秒成了渣。有鱼记得晕倒之前,脑门正中挨了封淡淼一杆。
这一倒赔了林池和整个黔仓。
黔仓一失手黔州便失去了留守的意义,于黔军而言它不再是一座养人的天府,而仅是一块暂可歇脚的地皮。
有鱼醒来时额头已裹上厚厚一层药纱,稍皱眉头便能感到刺痛,坐在床榻上一动也不能动。现在他半个头被缠得严严实实,就怕再有人往他嘴巴一击,那整个脑袋就可以当球踢了。
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虞米糯道:“去鹿州。”
如今还未被封淡淼收拾的小诸侯纷纷投奔鹿州,扬言只要舒晋将封淡淼撵出中原,他们就拥舒晋为帝,心悦诚服。有鱼早有收到诸侯的来信,劝他与舒晋联手,莫要孤军奋战,当务之急是汇集星星之火,用以燎原。
林稚灵泪光盈盈,半遮半掩躲避别人的眼光,道:“一去鹿州便表明与封淡淼抗衡,不知…林老爷可会有生命之危?”
林池被作人质,除了有鱼大概没人能知林稚灵的焦虑。
周常:“黔州如今于我军而言是一座空仓,与百姓纳粮非长久之计,耗下去三军迟早会饿死。除了鹿州我们无路可退。”
黔军虽可退往西晏,但西晏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杀伐,不说当地所生所产根本供不起有鱼的军队,晏人更不愿相持破国的敌人,若再激怒他们,晏百姓揭竿而起抄了黔军这支末路之兵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而鹿州起码有一座皇仓。
宋辛察看过有鱼的伤势,虽然触目惊心,但避开了要害。她道:“幽王若真想要我们的命,宸王的脑瓜子早飞了。”
宋辛是性情中人,无论世人怎么论有鱼跟封淡淼,她都坚持是封淡淼一厢情愿、爱慕难舍。依她看,他们俩就是老夫老妻在打情骂俏,试问哪一次他俩正面交锋损伤过一兵一卒?
荣辛:“他连宸王都不杀,更没理由去杀害一个老人。幽王既然放了我们,就该料到我们会投奔鹿州,我倒认为他在指引我们去,除非他傻。”
林稚灵:“我不明白。去了鹿州联合郦王,对他来说该是巨大的威胁。他怎么可能?”
宋辛:“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然我们还能去哪?”
林稚灵:“凡投鹿州者皆请郦王称帝,难道我们也要俯首称臣?”
虞米糯简单肯定道:“是。”
“你个泼皮老头,”林稚灵当即恼火,一句话卡在喉头没吐出来,含沙射影道,“我可知道你是郦人!”
虞米糯心平气和道:“郦人也是天下主的子民。”
“就事论事,宸王认你为祖父,是你的子孙,你怎么老是吃里扒外!到底安着什么心?”她忍虞米糯很久了,虽然感激老头救过有鱼,但涉及根本利益她分毫不能让。“宸王原本就与郦王一字平肩,怎可屈居人下!”
“正是因为一字平肩,才更要请郦王称帝。”虞米糯言虽近旨却远。
林稚灵:“什么意思?”
宋辛听懂了,机灵道:“意思是既然郦王称帝无可争议,那么与他一字平肩的宸王自然也理所当然。诸侯认可了郦王,对宸王又会有什么非议?索性让郦王破了这个先例,以后我们也好乘风而上。对吧虞先生?”
虞米糯捋了捋胡须,满意道:“宋辛是个懂事的丫头。”
在理!
众人走后,林稚灵坐到有鱼身旁,低声问:“你老实告诉我,封淡淼与你还有私情?”
有鱼捧着自己的大头,不否认道:“若是无情便如宋辛所说,我的脑袋早飞了。”
林稚灵从来不信这些,谁不知有鱼好骗,她怀疑封淡淼有更大的阴谋。“你怎知他留你的命不是为了别的目的。”
“不要非议他。”
——“疼吗?”
封淡淼只这两个字,有鱼能暖一年。他分尸了他,昨日却不见他有任何怨言,换过来,他也一样。
有鱼不惧死于封淡淼槍下,更不会忌惮他。有些事是心甘情愿的。
“不用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你想甄丙会背叛你吗?”
林稚灵咬牙道:“就怕阿丙被人利用。”见有鱼对封淡淼深信不疑,林稚灵心知劝不动他了,不如亲自一探究竟。
夜晚,一年马车驶向幽营。幽营的巡兵袭一身黑衣,个个虎背熊腰,却步履轻盈、行走缓慢,远远望去像飘忽不定的游魂。
阴兵,名副其实。
封淡淼累了一天,乏了,卸掉脸上阴森森的妆容,准备就寝。帐外突然传道:“幽王,黔使者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