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冰雁曼妙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茜朗脸上的喜色渐渐消退,精神也萎靡许多,他垂下肩膀,缓缓坐回到座位上,却是单手托腮,望向窗外。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想得到她的喜爱,当越渴望,就越小心,再多的委屈,矛盾,愤怒和痛苦,也要压回心底。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许是从出生起吧,久得他都记不得。他总是要将自己的情绪掩着藏着,他不能像两个哥哥那样,能大大方方地得到,自由自在地表达。
他也许肆意,也许阴郁,但是,没有人比他更用心。哼,鹬蚌相争,渔翁岂能是别人?他会让她知道,在她身边的,只有他最适合,只有他最可心,只有他,是最好的。
他们,都不好!
一心想与美朗和好的冰雁,却因着美朗一心投身于训兵事业,已经有数天,没有正儿八经回过小院了,几乎天天有23.5个小时都是在兵营里过的。
冰雁开始是紧张不安,诚惶诚恐,但一天天下来,便也习惯了,这么多天他没找她麻烦,应该是粗枝大叶地早把气儿给忘了。等他把兵训好,找那宿敌土司一报血仇,凯旋归来后,估计又和她相亲相爱了。
老二羽朗,自那日后,依然风平浪静地诵经拜佛。
冰雁偶尔瞥见那抹白影,总是想,这分明是个现实残酷、你死我生的世界,如果只要诵经就可以普救众生的话,要美朗此等做啥?空有一身的好武功啊,浪费。空有一副的好模样啊,可惜。
老三茜朗,现在倒是个可爱的主,做事不拖泥带水,很积极上进,布坊一事跟土司王一说,果然迎来老爸的支持和赞赏,近日来带着手下不断去往布坊,一有任何进展都跟她通报,确是个尽责又利落的人。别说,冰雁越来越觉得,小三长大了,能靠得住了。
至于那位刘头领,据说是一直在练兵营,指导着美朗,按部就班正规地给他们训练家族武装。
冰雁偶尔会看到,现在从汉人那里买来的兵器,刀,剑,矛,棒等等,都是制作精良的好武器,而明显现在的士兵,比之以前强壮,队伍整齐,速度迅猛而不乱,看来不久,就会成就一支训练有素的强大武装队伍。
不久后,茜朗说,印花布让布坊的人都非常惊喜,制作出来的第一批布,已经按她所提的先预热宣传的方案,在刚一出笼就受到了业界的关注。茜朗信誓旦旦地保证,印花布和格子布双管齐下,定会垄断峡谷一带的丝绸市场。
然,看起来好事连连,表面安怡的日子,其实内藏着暗潮汹涌。
复仇的火苗在每个腾波家族的人心里膨胀,终于,这一天,爆发了。
冰雁被一声声破晓的呐喊声惊醒,她知道他们就要出发了,这一天,每个人都在等待。当她穿戴整齐跑出院门,美朗已骑着高头大马,领头带着他的一支新生士兵,气势汹汹向仇人的营巢而去。
为什么,走之前都没有过来跟她道别?他还在恨她吗?她慌忙跑上寨子的高台,遥望着那个人的身影。
他,终究转回头来,朝她的位置遥望。
冰雁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用力挥动着双手,大喊着美朗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这一瞬间心口似乎被撕裂开一条缝,疼得不可抑制,也许不够深爱,但情感是一定在。
美朗的眼神即使很远,也是那样明亮,他不断地回头看她,看得出有诸多的不舍。
冰雁迎着风,风将她的发吹在脸上,泪水沾湿了发粘在脸庞,诉说着她离别的悲伤。
有哪一个妻子,在丈夫出征的时候能不惶恐,不心痛?这一刻,她深深明白了夫妻的感情。手扶着栏杆,她缓缓地坐在了甲板上,泪眼模糊中,美朗的身影渐渐隐在了郁郁葱葱的山林中。
然,这样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山中之时,他,是那样的弱小,弱小地她怕再也找不回他。怎么办?如果他有事怎么办?眼泪流得快要看不到天。
“不要过于担心,大哥会回来的。”身后,轻轻的安慰声几乎随风飘得听不见。
冰雁长吸了口气,用手指抹了抹脸上的泪,抽泣着缓缓回头。
茜朗看清了她红肿的眼,除了一秒钟的滑稽,紧接着便是刻骨铭心的疼痛。清清的泪水挂满了她的两腮,微蹙的眉心,眼睛里都是无助,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柔弱,这么可怜,虽然,她是在为别的男人而哭,也心疼地让他肝肠寸断。
蹲下身,伸出双手,轻抚在她脸庞,想让他掌心的温暖敷掉她的泪痕,化解她的伤心。“不要怕,大哥历经多年战事,他武艺高超,何况又是经过严格的训练,一定会毫发无损地回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给别人解释,他的声音都在轻颤,似乎怕说得迟了些,说得不确定了些,她的泪又会泛滥,冲碎他的心。
过了好一会儿,冰雁方觉得心绪安稳,沉重和压抑都渐渐淡然了,便从他怀中撤开,抬头,虽不是开心,但很感触地冲他轻柔一笑,“谢谢你,茜朗。”
晨阳下,她的笑容如水莲花般纯净淡雅,他的心展开了。他不稀罕做一个英雄,做一个对天下有用的人,他只在乎,能做一个给她温暖的人。
“我们回去吧,这里还是挺冷的。”冰雁微皱一下眉,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茜朗自然地揽住她的身,将自己的衣袖为她挡一些风,“回去后多喝些热水,不要感冒了。”
冰雁看他一眼,笑。总觉得,茜朗越来越成熟了呢。
两人相伴着下木梯,偶尔对视一笑,多少情意不言而喻。
府门外,缓缓走出来送儿出征的土司夫人,遥见到那二人那无视周围旁人的亲昵,本是悲伤的眉心更加地颦紧。她的儿子刚刚离开,就让她看到儿媳妇与小儿这般亲热,任谁心里会舒坦?美朗这孩子,太顾家族事务,忽视了婚姻,而小茜朗又从小都太会见缝插针,这孩子虽然可怜,可实在无法讨她喜欢。
美朗走后,冰雁的心情很低落,躲在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不断地拿出给美朗做的披风来抚摸,担忧、牵挂、胡思乱想,频频失眠熬得她容姿都苍白了许多。后悔没有来得及,把这件披风亲手给他披上。
这日清晨,她想去看看夫人,美朗不在家,她这心里话不知道找谁说,也许跟夫人谈一谈,心绪会稳定一些。
于是坐在梳妆台让小麦给她梳妆了一番,点绛朱唇,长发辫绾,又配上合宜的头饰,换上得体的外衫,总体看下来,总算提了点精神。披上水貂皮领,早上还是寒气挺重的,她裹紧外袍,去了夫人的院中。
夫人似也是刚起来,头发还是散的,但她面色红润,眼角带了点慵懒,看起来妩媚动人。
冰雁再一次感叹,怪不得能生出羽朗那样如诗如画的儿子,夫人年轻的时候肯定倾国倾城啊,又是个会武的,可想像当年多么地英姿飒爽。
“怎么这么没精神啊?”夫人一双慧眼,看出了她的憔悴。
冰雁浅笑了笑,有点羞赧地说:“不瞒阿妈说,美朗在外的战事,实在些不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