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带着一顶破旧的斗笠,身上穿着杂草编成的最差最便宜的一类蓑衣,双手环抱着一把长剑,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
下身一条破布裤子,一看就是单裤。配上周围下的雪花,让人看着就冷。
更不要说脚上还赤脚穿双草鞋,露着有些黑灰的脚背。
这人缓步走来,压低着斗笠遮挡迎面吹来的寒风,双肩耸着,似乎是想把身体团成一团来抵御这严寒。
他走的不说快,但赵构跟房玄梅两个人却不再言语了,安静的等着他过来。
一位同样地阶的剑客。
等着那男人来到树林间站定,赵构看着他因为寒冷而不住打着哆嗦,有些诧异,心想这金丹客还真有混成这副惨样的?莫不是什么个人癖好?
“再加一个地三的金丹客,怎么,神算大人觉得单凭你们二位就能唬得住我?”
赵构冷声说着,不要说他一个地阶七层的练气士了,便是脚下的结丹期红头金尾隼,都能让一个地三修士头疼上好一阵。
只要不是剑修和武夫就好。
“赵长老话不要说的这样恐怖嘛,老大不小的,就爱说些狠话来吓我们这些小辈,哎呀可吓死我了。”
那蓑衣汉子推了推头上的斗笠,露出斗笠下的容貌。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鹰背上,而巨隼又站在高树上的赵构打趣道。
这……江湖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喜欢站在高处吗?也是,看的我脖子疼,下次我也爬树上。
林阿胜心里想着,他脸上覆着半张面具,嘴里依旧叼着根狗尾草,也不知道这大冷天他从哪找的。
面具只有半张,遮住他鼻子以上,露出一双桃花眼。脸颊上胡子刮得还是稀碎,胡茬长短不一,邋遢至极。
他大概是暗堂里唯一一个觉得自己面具难看的要死的杀手了吧?于是他自作主张将面具裁了半边,说什么这么丑的面具若是遮住我林阿胜的绝世容颜,天下姑娘们可是要躲起来悄悄落泪的。
给白长平恶心的不行。
赵构见他脸上的面具,一皱眉:“暗堂有地阶杀手?我为何从未听说,何况你的面具戴与不戴,有什么区别?”
林阿胜听闻,也是点头:“是啊,我以前杀人不戴面具的,今儿个是因为风大雪冷,挡风用的。”
现在他竟是有点后悔面具残了,寒风吹的他脸疼了一路。
现在还冷冰冰的。
“多说无益,长安城北府那面我不便翻脸,但你一个上不去台面的暗堂杀手,我赵构杀了就杀了,谁又能说什么!”
说罢他大喝一声,抬手就要结印。
“老人家就是心急,这几天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跟我说说话,怎么突然就要动手呢?”
林阿胜一笑,怀抱着长剑的右手握住剑鞘,拇指抵在护手上。
噌!
一声清脆的声音,林阿胜拇指弹直,长剑出鞘寸许。
嗖!
几乎在长剑出鞘声响起的同时,一道剑气从剑鞘中喷出,横扫而过,将方圆十丈之内的树木拦腰斩断!
赵构脚下的巨树也是应声倾斜而下,红头金尾隼惊慌而起,扇动巨翅飞向半空,赵构一惊,抬头向天上看去,在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悠悠地出现了。
“天地本源?!你居然是悟道者!”
赵构惊恐神色更重,一股无形的巨力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只能半跪在巨隼背后。
巨隼也是挥动的翅膀一顿,下降些许,这才重新振翅。
但能明显看出来这头畜生费力了不少。
这一人一隼如陷泥沼,连活动身骨都是困难了些许,更不要说是与人为敌了。
“这,这就是天地本源的压胜吗!老夫穷尽一生都没能抓到的东西,你这小辈!你这小辈怎么会!”
赵构咬着牙,瞪着地上连剑都没出的剑客,突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大叫:
“原来是你!”
猜出了林阿胜的身份,赵构不敢再耽搁,重重一脚踩在隼背上。红头金尾隼吃痛,艰难的挥动翅膀,一声鹰叫嘹亮,笔直窜进了云霄。
赵构竟是选择了远遁,他逃了。
房玄梅也是心里大吃一惊,原来奉华大人所说的帮手是他。
江湖中毁誉参半的一位剑客,人们都叫他浪子阿胜。
相比于他参悟了剑道的惊人成就,其实还有一件事让他声名远播。
这家伙最擅长与女子谈情说爱,却是在女子动情之后便悄然消失,让人恨得牙根痒。
女子们对他念念不忘,男人们想把他碎尸万段,就这样林阿胜的大半辈子都花在了流窜于各个大洲之间了。
“林先生道法高超,我房玄梅甚是敬佩。”
房玄梅拱手行礼,他是标准的儒家修士,擅阳谋,规矩礼仪更是无可挑剔。
林阿胜就没这么多讲究了,他拍了拍房玄梅的肩膀,嘴里说道:“差远了差远了,没赶上好时候啊。”
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凡是夹在北辰和林逸中间的剑修,在踏上求剑之路后都会心生悔恨。
恨自己生不逢时。
前有“断剑遍布三千里,无人敢称是剑修”的凤凰洲问剑;后有“一人独在山巅,我可奉饶天下三年。”的逍遥剑宗大师兄。
夹在高不成低不就的中间,剑心难免蒙尘。
林阿胜抬头望了望天,感慨道:“真想回去个二三十年,去江南看看那漫天剑修比雨多的情景,再饮上一口美酒,啧,多享受啊!”
幻想着,林阿胜突然对着天空大喊一声,震散了一片雪花。
“早个二十年,别说第五剑,我让你北辰出到第五百剑你信不信?林小儿,若是同辈,你可还敢奉饶老子三年?老子头给你打烂!”
在房玄梅诧异惊奇的眼神中,林阿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跟他说道:
“那个,房大人是吧,不好意思有些失态。你身上可带了银子?刚说到美酒,有些嘴馋了,酒壶喝空,身上没钱。”
房玄梅点点头,说道:“有是有,不过我出门匆忙,只带了十两。”
林阿胜眼睛一亮,说道:“房大人真是有钱,出门随身都带这么多银子吗?”
房玄梅不解,觉得林阿胜是在讽刺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摆摆手说:“区区十两银子,连两颗七品丹药都是买不起的,道友就别取笑我了。”
林阿胜突然面色严肃,说道;
“以防误会,敢问房大人说的银子,是什么银子?”
“雪花银啊,道友为何发问?”
“可否借与我五两,回头我让奉华还你。”
“有何不可,区区五两银子罢了。”
林阿胜眼冒金光,大喝一声:“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
长安城中,北府偏院。
北辰立在院中的风雪里,一身雪白官服清尘脱俗,腰上挂着一把寻常飞剑,市井之中几两凡银便能买到。
他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从第一片雪花飘落开始。
突然,他开口自言自语道:
“最多二百剑。”
一语过后便不再开口。
一个下午的时间,北辰数次想拔剑冲到东御子居里去找那个女人,再去起一式剑舞。
但最终背在身后的手依旧背着,腰上的长剑也依旧插在鞘里。
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
终是少了个人,回不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