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我的床上,孩子我看着。”他绕床第三圈的时候,转身对着沉默立一旁的她说道,眼神很清澈。
他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寻常的状态,至少脑子是。
“你这是命令?”李迁徙语气很平静地问道。
他的脸上,飞快地闪过羞赧——她没有看错,是羞赧。
一个像黑道人物一样的律师在羞赧,也是一番厉害的风景,李迁徙嘴角浮现一丝丝微笑,玩味地看着。
他可能没有因为麻药的褪去而忘记了自己跟她说了什么。
“不是,是建议。”他说道,脸有些红,但是他的眼神毫不闪避,清澈如水:“既然我需要被照顾,那么我希望你不至于病倒。
我们已经比对方慢了一步,最好都快速康复。”
他反复申明这一点,她怀疑他一直以为,他们在这一点上,没有达成共识,所以反复地说。
“吕医生说,你的身体会很快恢复,比常人会快一些。”李迁徙说道:“所以你应该很快就能变成工作狂了。”
“但是你不是。”覃明看了眼有些混乱的床,定定地说道:“你若是病了,我们就寸步难行了。”
她很想开口,指出他话里的破绽,但是她没有。
——他康复了,就可以继续面见证人,案子会照常进行,而她,做好被告就是。
她不需要出力气,也不需要出脑子,也不需要记庭审程序,也不需要记那些枯燥得要死的法律条文,也不需要跟对方辩护人唇枪舌战……
他的破绽如此大,但是她没有拆穿。
有的破绽,拆穿了,就变成了陷阱。
但是,她却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开口问。
但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抱着孩子,躺在了那张宽大很多的病床上。
他绕着床走,看着她很快睡过去,这一点,让他的嘴角浮现了一丝微笑。
他掏出了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未接来电,让它依旧维持静音。
现在,他的身边,不适合任何人出现,无论是他的妈妈,还是他的朋友,或者别人。
…………
“你知道,你身体的痛觉神经,还是没有恢复,所以应该多小心一些吗?”吕医生看着覃明,低声问道。
他进来的时候,瞄了一眼床上,那女人跟孩子都熟睡过去,所以才轻声开口询问。
“我知道,只是当时疏忽了。”覃明的声音更低,仿佛怕那床上的女人听到。
“她那么聪明,应该猜到大部分了。”吕医生说道:“若是如此在乎,其实告诉她也无妨,她能应付你这场病乱,已经超过很多医生的镇定了。”
“我知道……但这是我的私事,我……”覃明放弃后面的话,他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他有多脆弱。
她已经,像照顾她的孩子一样地照顾他了——那感觉,有些深远的安稳跟感动,以及莫名的信任和烦躁。
他希望,自己像她家门口的梧桐树一样强大健康。
可惜,他也会生病,而且没有痛觉。
他醒来,在心里咒骂了自己千百次,才有勇气面对她。
“你又不是不举,干嘛对自己喜欢的女人避讳这个?”吕医生皱眉,嘲讽得问道,仿佛在说教自己调皮的儿子:“而且痛觉神经紊乱,说不定让你更厉害……”
“吕医生!”覃明冷声警告,他尴尬得要命,但是他并没有脸红。
“好,好,我不说这个,你自己小心,我先走了。”吕医生笑笑,转身走了。
他关上了病房的门,又回到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心里安心不小。
他没空想太多别的。
到了早上,他发现她已经面若金纸,大约是强弩之末了。
他在那个时候,察觉到了自己已经开始愤怒,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表达。
他甚至想伸手,强行将她抱到床上,命令她睡觉。
但是她用眼神制止了他。
她知道他在愤怒,也知道他接近粗鲁的想法,所以她用眼神制止了他。
那种力量,带着某种沉静的,绵长,让他无法妄动。
她只是担心他,他这个病人有那么多的忌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
就听那刘护工说的那么一段,就足够让他心惊胆战了。
她肯定吓死了。
那种恐惧,变成了她眼睛里的力量,或者,她本来就有,只是面对这种情况,才释放给他看到?
昨天,他还以为他身体的知觉恢复了一些,他能听到更远的声音,更细微的声音,甚至隔着玻璃,他能听到她在那十字路口的脚步声,呼吸声。
没想到是他病了,才出现的错乱。
昨晚上,他觉得肚子很饿,特别饿。
可能那个时候,身体就在拼命提醒他勒,只是他感觉不到痛,以为只是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