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熙公主……不,应当是……六公主。”辛夷面色复杂地瞧着鞋尖前的李建熙,香佩为她撑着伞,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这个摔倒在泥地上,一身污垢,苍白虚弱的女子,竟然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嫡公主。
“都是你。”李建熙瞥了眼辛夷腰际挂着的诰封玉印,浮起了古怪的笑意,“对不对?”
简单的六个字。前言不搭后语。
旁人听得是稀里糊涂,棋局中人却是了然于胸。
这盘棋,指向王文鸳的,指向李建熙的,甚至最后指向王家的,都是她辛夷的局中局。借刀杀人,黄雀在后,刀过不见血。
辛夷沉默,眉眼凝重。然而这种沉默,本身就给出了答案:她辛夷,是弈者。
“好棋。王文鸳走了,我也快走了,剩下的王家也快了。”李建熙从鼻翼里挤出一丝冷笑,“那日辛府门口的惨案,那只暗夜蝴蝶儿的死,你都要一一算上。”
前半句话,辛夷依旧以沉默,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后半句话,却让她眉尖一蹙,那一瞬间痛到揪心。
她怎么可以忘记,这一生都无法忘记,辛府被王家铁骑包围,震天动地的哭嚎和绝望,八十余族人在“放猎游戏”下的命若草芥,特别是在她怀里停止呼吸的绿蝶。
她发过誓,血债血偿。
辛夷深吸几口气,抚平心下的波动,她刻意后退一步,避开李建熙沾泥的指尖,像躲开墙角的脏野狗,以防脏了自己的绣鞋。
李建熙的脸色骤然一僵。
这般高高在上,这般自矜傲贵,她不陌生。因为她曾经也这样对其他人。
而如今,是其他人这样对自己。
“……你什么意思……辛夷你这个贱人……棋局还没完,你别高兴太早,谁能说谁活到最后……迟早会有其他人帮我要债的……”李建熙咯咯地咬着牙,就算是孱弱的眼眸,那戾气也不减分毫。
辛夷笑了。她端起怀安郡君的架子,规规矩矩地一福:“怀安郡君还未恭贺公主下嫁之喜。和亲南诏,普天同庆,于国于民于皇业,都是大功一件。”
李建熙的唇角一抽搐,双目几欲眦裂开:“贱人闭嘴!华夏尊,蛮夷贱,我堂堂大魏的嫡公主,嫁去蛮子国作什么狗屁王后!还不如将我贬斥流放,也比茹毛饮血的好!瞎眼的百姓都知这是王家和皇帝联手的弃子,你却故意来恭贺我,是嫌我没死在你眼皮下么!”
华夏尊,蛮夷贱。
尤其是在万国来朝的大魏眼中,蛮国夷地都是未开化的野人所在。
出于政治的目的,送出公主们和亲,选的也都是庶出或不受宠,嫁去语言不通,生活习俗不惯,除非有特殊圣意宣召,否则终其一生都无法归乡。
多少公主悄无声地他乡作白骨,多少帝姬沦为边界冲突的牺牲品,在国与国的虎兕相争中,最终孤苦伶仃香消玉殒。
辛夷当然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她相信,王皇后和王家知道这一点。
所以从一开始的设局,环环相扣步步连,她要的就是借王家的弃车保帅,把李建熙逼到最冠冕堂皇的铡刀下。
只是李建熙提前疯了,却是出乎她意料。不过她迟早要赔上命,早一步晚一步倒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