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兰风自有记忆起,便只记得无边无际的黑暗,骚臭味、狭窄闭塞的空间,都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
小时还好,待他稍长大一点,那个像箱子一样的地方再装不下他,他便不得不尽量蜷缩着自己的身子,以至于后来即使离开了那里,他也只能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因为骨头已经长成了那样的形状,如果硬要掰扯,就会痛的他惨叫连连。
“痛。”那是他学会的第一句话。
可把他带出来的人却不管他,那人高高在上,眼睛更是仿佛长在天上,吝惜的从不会落在被他踩在脚底下的人身上。
他冷酷的下着命令:“到底是流着岑家的血脉,这样好似一只蛆虫一样,成何体统?”
另一个人桀桀的怪笑道:“不过是个杂种罢了,反正最后不过是用来献祭,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然而那人一个冷眼睨过来,另一人立马缩着脖子乖乖的应道:“是,我知道错了。”
“莫忘了,他就算是死,也是岑家的人,我岑家的子孙,就没有一个孬种,坏我岑家的名声!”
“家主大人放心,我一定亲自监督,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于是自那以后,岑兰风终于可以离开那个他一直生存的狭窄空间,住上了软床大房,从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代价是他全身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打断,被固定在床上好长时间,直到骨头重新长好,变回正常人的模样。
每每想到那段日子,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还会颤抖不停,身体下意识生出冷汗,想要尖叫,想要求救,然,终是无路可逃。
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日子,每一秒都有千年那般漫长,是他最难以言忘的噩梦。
但是也拜之所赐,因为哪里都不能去,什么都不能做,而且即使困了,也会被疼痛折磨醒,所以他的时间特别多,之前那个说要监督他的人,也就是之后来找他的毛线团,名叫岑梅岭的人便让下人教导他读书识字学规矩。
他的符咒也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后来他才知,岑家是个玄学世家,进可测天地风云变化,世间气数轮回,退可斩妖降鬼,除魔卫道,据说祖上有许多得道高人,早年还曾出现过国师这样的高级人物,权倾一时,无限荣耀。
但是现在科技发展飞快,曾经引以为傲的家族传统却已经变成了封建迷信,提起来,人们的脑子里只有村口算命骗钱的瞎眼先生形象,荒诞又可笑。
但是岑家还是有一部分人不愿放弃,想尽了办法妄图重振昔日的光辉。
可这明明就是不可能的。
岑兰风渐渐知事,他不明白,为什么就连他都懂得的道理,可那些明明比他年纪还大,看的也更多的人却就是不懂?
不过抱着多学一点也没什么坏处,而且总是欺负他的那几个大孩子没学会的东西自己却轻易就学会了,气气他们总是好的。
直到后来他才知,让他学会符咒是个意外,那个名家岑梅山的家主大人,也就是他血缘上的大伯,本意只是想让他就算死也带着岑家人的尊严和体面,绝对不能摸黑岑家的面子就好,其他的,不该知道的,他绝对不能知道,不然坏了大事就不好了。
可是他还是警告的晚了一步,岑兰风已经从欺负他的那些孩子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他的父亲曾经是岑家最有天赋的神童,也曾梦想着要振兴家族而满怀希望拼命努力过,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和大伯岑梅山忽然大吵一架,并且悄悄逃走,再没音讯。
后来三年过去,是岑梅山带回了还是婴儿的岑兰风,只留下一句叛徒已被清除,以后都不可再提起,然后便将他丢给了下人,任之自生自灭。
那群孩子大笑着,叫他是叛徒的孩子,还说他很快也会被清除,在不久将来的一场献祭中,他会被作为召唤那百年来最惊才艳艳神童的祭品,也是让他复活的容器,只要他能够活过来,自然能让岑家再次重回巅峰!
而岑兰风,就会像炉底的药渣,既然已经被利用完了,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在乎?
但是,也不是谁都愿意轻易去死的。
可是那个时候的岑兰风虽然也不愿意就这么显出自己的生命,但是他毕竟是在岑家长大的,岑家的家训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振兴岑家才是最重要的!
即使知道那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但是不得不承认,岑兰风多少还是受到了一点影响,而且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与整个家族为敌。
最重要的是,若不出意外,那个被复活的神童,应该就是他的父亲。
他一直都是个孤儿,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每每看着那些欺负自己的孩子转头就投入父母的怀抱,卖乖撒娇,明明做了坏事,却还是得到了夸奖和宠爱,他总是会又羡又妒,也忍不住心想,若是我的父母还在,定然也会宠我如珠如宝,绝不会让我受到一点欺负!
而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复活自己的父亲,哪怕代价是他的性命,他也还是动摇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一直安静听他说起往事的田秀,在听到这段的时候,难以忍住怒气的拍了桌子,眉头更是紧紧皱作一团,厉声教训道:“就算要复活的那个人是你的父亲,那也不能用你的生命来换取,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都十分宝贵,不管是谁,都不值得你这么做,你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听到没有?”
她伸出手指,点着他的鼻尖,眼睛却一直牢牢的看着他,像是执拗的要得到一个保证。
岑兰风愣了一下,表情肉眼可见的温和下来,轻声道:“恩,现在我知道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尚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即使知道了自己可能会死,但还是没有任何反抗的走上了祭台。
当时的画面他已经不想再去回忆,只知道那时的自己其实还是被骗了,被复活的并不是他的父亲,因为大伯父岑梅山觉得,就算他的父亲活过来,可毕竟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说不得他还会再背叛家族一次,风险太大,所以他放弃了这个方法。
但是祭典依然在继续,他们在岑兰风身上划开了许多伤口,让他的血液流进法阵中,想要借相连的血脉,召唤出他已经死去的母亲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