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刻,景岫终于明白了,为何不需任何通传,这远在瑕山大营的济川王便能如此神速地赶来。
恐怕这钟根本就是联系着临阳城和瑕山大营的一个暗号。
据沈三所讲,这钟天生自有神力,关系天子身家性命,若天子遭难,都城祸起,便会多鸣一声,以提醒瑕山大营来救驾。
旁人尚且不知,远在淮安的淮安王当然也无从知晓,或许这天下便只有作为启国之主的启皇陛下和明面上在瑕山操练,实际上是为了保护都城而暗设的瑕山大营主将以及启皇陛下近臣宜春侯知晓此事了,这也是为何启皇陛下会安排这位除太子殿下之外最受信任也是能力最强的皇子——济川王赵容则统帅瑕山了。
既然这永葆启皇身家性命的神钟可召来瑕山的人马,而有了瑕山的兵力又可与叛军一较,那这自然也就应验了“神钟可护佑陛下的安宁”的预言。想必从两日前,也就是淮安王进临阳那日起,济川王便已得到了消息,也正是如此,他星夜兼程正在今日赶到,也是因为这样才被景岫一行人误打误撞地遇上了。
可现如今城头已是瑕山的旗帜,这说明济川王已经攻下了整个临阳城,但今日的钟却仍鸣了四下,也就说明这动乱依旧没有解除。既然淮安王的势力一被清剿,那这新生的动乱又来自谁?
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启皇陛下最有能力的皇子之一,亦是他手中的那把斩奸除恶、护佑都城的利刃恐怕顷刻之间化为了狼子野心的大阴谋家,这利刃亦变成了为祸天下、沾满毒汁的乱剑,每一剑都将直击临阳城中最致命的地方,也击在了咱们这位高高在上的称孤道寡者的心中。
至于这济川王究竟是蓄谋已久伏线千里还是临时起意趁火打劫,景岫现下根本无从确定,她就算再机敏,也因着离权利斗争的旋涡实在太远了,而对皇宫中的情形一无所知。
但是,无论如何,景岫觉得自己都要快去寻回赵容卿,他们一路向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难保不会遇到搜捕淮安王叛党残余势力的瑕山士兵,若真如景岫猜测的那样,济川王真有不臣之心的话,他们现在一个没有武功,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又中了毒,三人焉能有命可活?
夜阑风起时,一滴汗落到景岫的手指上,她才惊觉自己的双手连带着心都是凉的。这场乱局仿佛无休无止一般,而他们以为的逃出生天也不过是一场阴谋的开端而已。
这边赵容卿见半天也没个人来追一下自己,不由得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赵容卿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是气这程菀不识好歹呢?还是气他这副要散伙的疏离姿态。明明本王都把他当成了半个生死之交了,程菀就算不感激涕零,那也要赶紧有点眼色接下这恩典啊。
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眼高如顶,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略有些欣赏的人,就算他是个无理的、粗鲁的小狱卒自己也认了,只不过现在自己如此礼贤下士,他却这副不阴不阳的样子,倒叫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全然如同喂了狗,怎能不叫人又气又恼?
想到这里,赵容卿便泄愤般地朝马车外喊了句:“阿筠,再驾快些!”
然而还未等马车速度加快,便听得阵阵风声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方筠,快点停车,别再往前走了,在往前走,今日咱们几个都要命丧于此地与这惜云娇作伴了!”
他还知道来!
赵容卿立刻直起身子,正欲拉开帘子,却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忿忿地又坐回了原处,然后不等方筠回答,便冷声命令道:“阿筠,快些走!”
见殿下这般说了,方筠自然无异议,她早就察觉出来了,自从遇见程菀开始,殿下便总有些不太对劲。
“方筠!方筠!”景岫见她不停,又厉声喊了几下她的名字,却仍是无济于事,那冷漠如霜的小侍女居然连头都不肯回一下。
正可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本来景岫是懒得管这件事的,可他们出了城,赵容卿若没保住,那她孤身一人带着一个沈韵白,既无食物也无出路,岂不更加前途难测?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气急败坏地从襟子里取出了一枚暗镖往方筠处投了过去。
方筠虽中了毒,但却仍不失敏捷,侧身躲过了暗镖,而后倒是略有些诧异地向后瞥了景岫一眼,景岫赶紧趁这个机会竭力向她喊道:“方筠,你若还想让你家主子活命,就赶紧调转方向!我若不来,在晚半刻你们几个就都该在阎王殿呆着了!”
见景岫神情不似作伪,方筠当下便有些犹疑,便束了马,渐渐慢了下来。
只是这一慢可不要紧,事事不顺的赵容卿当下便找到了发泄口,还不等马车停好就掀开帘子跳了下来,他扬起下巴,一副暴怒的模样,开口狠狠责骂了方筠几句,而后又转向景岫。
景岫见她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赶紧开了口,以防止这位殿下嘴里说出什么更不中听的话来。
“殿下切莫进城,小心……”
景岫一句话还没说完,几人便同时将目光转向了前方。
因为远处正出现了两队穿着瑕山大营白色甲胄的士兵,气氛便立刻凝重了起来。
景岫当下将沈韵白扔进马车里,然后深情极严肃地小声对方筠说:“你快带他们几个往南走,记住,别走溯陵道,走安南道往睢雍城方向去,睢雍离西境不远不近,要查也不会先查到那里,进了城莫寻客栈,只找城隍庙、土地庙等处落脚!快走!快!”
“景岫少侠!”沈韵白跟进探出头来神情焦急喊了一句。
“别管我了,你们几个老弱病残先走吧,就这么几个人,还杀不了我!”景岫一面安抚他,一面转向方筠重复了一句,“快走!”
方筠虽不解其意,但好歹也做了广陵王多年的执剑侍女,也经历过不少明枪暗箭,于是赶紧将赵容卿半强制地带回了车里,赵容卿此时也完全懵了,他又掀开帘子满脸惊异地正待同景岫说一句什么,那马车便疯了似的驶走了。
等到那两队人马赶来时,马车几乎已经跑到了目不可测之处。
此时景岫那队士兵将到景岫面前,景岫决定先发制人,便向他们一拱手道:“诸位大人,我乃临阳人士,上月往嘉州方向去寻外祖家,今日正好回城,几位大人可否一让,让小人先过去,小人感激不尽。”
那队士兵并没理会景岫这话,却是朝马车消失的方向眺望过去,景岫的将士问道;“前方马车里又是何人?”
景岫装糊涂,“我也不知晓那马车里是何人,只是刚才车里的人见我经过便向我问了问路而已。”
“问路?就这么简单?”那将士将信将疑。
“正是如此。”景岫听这将士话中隐隐带了些临阳口音,便大胆的试探了起来。“启禀大人,我家就住内城三春巷附近,本家姓元,家中父母安在,另有一幼弟,具可查实,字字句句不敢欺瞒。”
“三春巷的?”那将士语气略有些缓和。“我家在不远的双源巷住,咱们也算半个街坊了……不过现在临阳城中正在城禁,你想回城怕是难了。”
“哦?”景岫装作毫不知情,“那可多谢大人提醒了,我此去嘉州三月有余,实在不清楚城临阳中的情况,这既然样,我先去前面的永城落落脚,就不在此处叨扰各位大人了。”
景岫说罢便想溜之大吉,却不料又被那将士唤住了。
“刚才…那马车上的人长什么样子,你可看清了?”那将士问道。
“就看见个问路的姑娘,哦,马车上还有一个车夫,其他的就没看清了。”景岫半真半假地答道,而她忽然心思一转圜,便又开口道:“只是那马车上悬了四面的旗子,瞧着倒有些稀奇,像是什么禽类的图腾。”
“禽类?”那将士忽然神色一凛,“可是重明鸟?”
“小人确不知晓是何禽类。”景岫心下大动,居然还真被她给诈出来了!
就这么一句,景岫心中就基本上可以断定,这队士兵就是来寻他们的。
看来这济川王果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而他究竟有何筹谋,景岫一时却也想不出来。但唯一肯定的一点是,他在入城之后没有马上寻找陛下,然后报知四海叛乱已平,反而秘而不宣地探听赵容卿、沈韵白等人的消息,这里面一定藏着些玄机。
而后这将士又详问了问景岫那辆马车走了那条道,有没有说要去哪里。景岫赶紧指了个错误的方向,那伙追兵便不疑有他地向着景岫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景岫先是假意驱马向永城方向走,直到看不见那些士兵时才又往睢雍城方向奔去。
现在她在暗,而追兵在明,自然可以轻松将祸水东引,但想必他们很快就能发现景岫在说谎,此后也必定会报知济川王,到时候这样拙劣的骗局就再难骗过他们了。
景岫觉得这下自己必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否则,如何对得起她自己这来之不易的性命,又如何对得起自己曾经立下过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