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轸觉得自己小的时候真是傻得很,以为过了大启,来到南楚,他们便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只可惜,现实给予了他最残酷的一击。
出了大启,没过几日,弟弟的病渐渐转好,林轸快活得很,他以为他们终于要苦尽甘来了,可是他还是没能活过三月。
他死得太过惨烈,那段记忆林轸根本不愿回首,只因他临终之前看向自己的眼神,一旦想起便好似锥心刻骨。
“哥,我是不是要,要死了?”说出这话时,那本生得灵动可爱的小童,整个人早已不成人样了,他缺了一颗眼珠,右边的手上也只剩下三个手指了,他就这么躺在林轸的怀里,努力绽出一个笑容,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他的嘴角有一条极深的伤口,他只要稍一咧嘴,那伤口立刻就血肉模糊地张开了。
“别怕,你不会死的,哥哥不会让你死得,你不会死的…”林轸连忙抱紧他,可脸上的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弟弟见了他这副模样,连忙用稚嫩的小手,往他脸上擦去:“哥…你别哭,我就这样死了,也很好,说不定,我还能再见到爹娘,还有,还有阿瑶呢,可是…可是我害怕我现在这个样子,她见了我,会害怕…”
说罢,他兀自笑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笑得丑,于是便不再笑了。
“怎么会呢?小竹是最好看的了,我听,我听人说,一个人无论生前□□是怎样残缺的,死后…灵魂仍是会是完整的,我们小竹生得好看,她…若见了你,一定一眼就能认出你的。”林轸觉得自己这话快慰了小竹,可对自己却委实残忍了些。
“是么?哥,那就…太好了。”小竹每一句话都讲得支离破碎,可总纵使如此,他用尽力气扯出一个笑容来。
他一笑,唇边便露出了两颗小小的梨涡,他一边笑着一边说:“哥哥,小竹不能再陪着你了,可是就算我走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你要笑,不要哭,哥,你知道么?你总说…小竹笑起来很好看,可你不知道,你的笑容才是世上最美的,你再…对我笑一笑,我怕以后就看不到了…”
林轸听他这么说,竭力挤出一个微笑,可那表情却似哭非哭的,只有与胞弟如出一辙的梨涡依旧挂在唇边,他想自己现在这样,一定算不得好看,也一定让小竹失望了。
“哥…”林竹忽然开始急促喘息,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手上的力气也渐渐如同被抽去了一般,他趁着自己还有最后一点劲儿的时候将怀中的玉佩掏了出来,交给自己的哥哥,对他说:
“哥,你的玉佩,已经给了那位老先生了,现在,我把自己的这枚给你,倘若你想我了,就拿出来…拿出来看看吧,哥,其实我不怕死,我只是怕,只是怕往后的日子,没人陪你走下去,你该有多寂寞啊?哥,我真希望,真希望有一天,能有人一直一直陪着你,永远也不放开你的手,我相信,肯定会有那一天的,缘来缘去,总有一天有一个人会带着不死不屈的信念轻轻叩开你的心的,到那天,哥,你可一定要抓紧她,千万不要弄丢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小竹,小竹你别说了,哥带你回家,哥带你回家…”此刻林轸早已是泣不成声,他试图将小竹扶起,可他实在太虚弱了,经受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家,哥哥,我们早就没有家了。”林竹的眼神落到不知名的远方,露出一抹虚浮又满足的笑容,“哥,你快看,是天亮了。天亮了,我就要好起来了…”
林轸回头一看,哪里有什么亮光,天依旧是黑漆漆一片,连星星也不曾出现。
林轸最后的记忆落到那光秃秃的墓碑上,他用了三日将小竹勉强装殓好下了葬,。
林轸盯着那墓碑看了许久。
而那墓碑上其实只有工工整整的一行字——“吾弟林竹之墓”,也是这短短一行字,写完了一个人,短暂、哀怨又坚强的一生。
林轸就这样紧紧抱住景岫,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好似一桩悲切的雕塑,落拓寂寥,蓦然成霜。
不知何时,一道亮光忽然照了进来,正照到景岫的脸上,少女之前一向是红唇羽睫,只是现在面无血色,眼眸紧闭,但纵使如此,也无损她的容貌。林轸忍不住伸手将她散乱的头发重新挽好,又将那两枚玉佩双双翻转过来。
“景行维贤,克念作圣。”
“德建名立,行端表正。”
这两枚玉佩双双垂于半空,倒好似两人相知相识,相依相伴,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老先生让他只管去报自己的恩,再相遇时,谁是这玉佩的主人,谁便是他林轸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
小竹说缘来缘去,总有一天有一个人会带着不死不屈的信念轻轻叩开他的心,到那天,他让自己一定要抓紧她,千万不要弄丢了。
林轸从来痛恨命运,但只这一次,他竟觉得也许真的是命运使然,阴差阳错间,这两种身份,汇聚于一处,林轸向那处奋力跑去,尽头便是这样一个人。
一瞬间红日高悬,将云层树木尽染成耀眼的金色,他想回首看看藏宝阁中一片狼藉,突然轻声笑了。
他想,也许这次,天真的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