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我真的不知道了。”沈韵白为难地看着她。
是啊,这件事连自己都不知道,沈三又怎么会知道呢?景岫的手颓然松开,她站起身来看向窗外,今日的天又阴又闷,景岫感觉自己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景岫想起自己刚当狱卒那会儿,只因她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许多人便拜高踩低,暗中给她使绊子。那段日子,她又被排挤还要时刻担心暴露身份,故而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只是碍着家中实在困顿,所以不得不坚持着罢了。可姚帅却不管这么多,他觉得二人只要意气相投便是好兄弟,每日里照旧是同景岫一块儿喝酒聊天,每逢节日还会热情地带着年迈的母亲做的吃食送给景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景岫活了这么多世,姚帅是她所拥有的第一个好友。
可是那日她的好友就这样葬身在离他也不过十几步远的地方,而她竟然一无所知。
程景岫啊程景岫,你简直可悲可笑,枉你一身的好武艺,成日里救了这个又救了那个,可是那个对你最好的、你最该救的人在最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却毫无察觉。
见她这副似哭又笑,红着眼睛的模样,几人皆被吓了一跳,赵容卿料到那狱卒应该同景岫关系不错,便起身将她扶住,说道:“你先别激动,程菀,逝者虽已矣,但活着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还怕没有报仇的一天么?”
“你说得对…”听他这样说,景岫转头定定看向赵容卿,眼睛里的愤意渐渐消失了,徒留一丝停滞了的恓惶与悲切,朱唇微微翕动,半晌才坚定地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必定手刃真凶,如违此誓,天地不容,人神共弃!”
“景岫,你怎么来了?”林轸正倚在草床上随手翻着一本医书,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就在这时,景岫推开了门,神情怆然如幽魂般走了进来。
“我…我心里乱,想到你这儿静一静…”景岫虽然这么说,眼睛却如同失焦一般看向了远方,半晌后才缓缓叹了口气,“小神医,我是不是打扰到了你?”
林轸最看不得她这副可怜相,心一下就软了,赶紧将她拉到床边坐下,温柔道:“怎么会?你能来,我自是求之不得。景岫,发生了什么?你能同我说说么?”
“我…我…没什么…只是我今日得知,我的一位旧友被人活活剜了心脏而死,在他身故那日我明明离他很近,却未曾发现他遇见了危险,可叹我武功不错,心思也还算活络,却仍救不了他,心中实在愧疚得很。”景岫低垂着眼睛,显得颓废又萎靡。
“景岫,你说你那朋友是…被人剜了心?”林轸心头一跳,“你可否详细说说你那位朋友是个怎样的人,平日里在哪儿任职?”
“我这朋友虽也是个普通人,但却为人光明磊落,平生最不屑阴狠下作之事。至于任职么…”景岫思考着要不要同林轸说实话,最终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告诉他算了,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同我一样都在天牢中做狱卒。”
狱卒,天牢,剜心,还有…
凤仰月,凤宁的小侄女。
也就是刚刚马车上的少女。
只怕十万大山中的战火已经烧到这里来了。
这一刻,林轸看着景岫满面痛苦,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若自己没猜错,下毒劫狱的人应该就是她,毕竟这蝶醉就产自十万大山中,凤仰月更是使毒的一把好手。
她的手段,自己再清楚不过了,那狱中既是有她要救的人,她便不会顾及其他人的死活,想来是景岫的那位朋友巡房时正巧发现了凤仰月,故而才被杀了灭口。
其实林轸心中有数,下了黑风山,这一个两个故人早晚都会相见,既然如此,自己也应当有所准备才是。
林轸心思转圜了几圈,打定主意后便将其先抛之脑后了,毕竟眼前,安慰景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见他疼惜地用双手托起景岫的脸,轻声细语,又叹又怜,一面用拇指微微摩挲,一面深深地看着她:“这不是你的错,景岫,别这样惩罚自己。把逝去的人记在心上,然后,就带着你们在一起时最美好的时光一直往前走,什么时候挺不住了,就再把这些美好的回忆拿出来看看,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这样回首看看,他们便已经支撑着你走出去很远很远了,如此,便不算辜负他们对你的一片真心,不是么?”
“可是,倘若那日我发现了的话,倘若我能存个心思去好好探查一下的话…”景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缓缓流了下来。
其实,景岫哭得并不多么美丽,也不是我见犹怜的样子,可纵然如此,那一点一滴了泪全部都敲打在了林轸的心上。
“落子无悔,你说人生,哪有这么多可是?”林轸想起当年那位老人对他说过的话。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帮他报仇,我一定会报仇的!”景岫难过地摇了摇头,“我…其实从来没想过那日便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其实老天爷是不会给人任何预示的,无论是相遇还是别离,大多数时候朋友、爱人、亲人都是走着走着就走丢了,等到了最后一日,最后一面时,大家都不知晓那就是缘尽的时刻,所以景岫,不要哭,缘分到了,就相遇一日,快活一日,缘分散了,就好好说再见,逝者已经解脱了,活着的人,也不要再把自己困住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林轸怕他再这样的暗室中哭了这么久眼睛会不好受,便拿起火折子点燃了烛火,幽微的烛火摇曳,景岫发泄完之后不由自主地注意到林轸略有些苍白却形状姣好的唇瓣轻轻抿了一下,她似乎意识到了二人现在的姿势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来,但却又觉得似乎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所以她只好由着林轸捧着她的脸颊,如同一个被海妖引诱的凡人般就这么一错不错地盯着林轸那宛如天神一般的面孔看个不停,而同样的,林轸也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他面上无喜无悲,端正清明,只是一双手仍然不安分地轻蹭着景岫脸上细腻的肌肤,带着丝丝的痒意直钻到人心里去。
半晌后,景岫忽然觉得眼前这人好似越凑越近了,她想质问出声来,开口时那嗓音却哑得不成样子,她声音里隐隐带了些慌张,无措地问道:“小,小神医…怎么了?”
“嘘,景岫,别怕,你脸上有泪痕,我来帮你擦干净。”林轸的嗓音中自带一种如南海鲛人般蛊惑的意味,他一边轻言抚慰,手却慢慢抚上了景岫的唇瓣,眼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上淡淡的竹香似乎都要透过衣衫的厮磨染到了自己身上,景岫虽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但隐隐晓得自己应该要偏过头去推开他才行,可是看着眼前这样一个人,她感觉自己就像中了毒,被人施了法或被点了穴那样动弹不得。
正当二人所距不过几寸的时候,门开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沈韵白扯着嗓子,兴奋地喊道:“景岫!林公子!我把药取回来了!”
二人一听他脚步声越来越近,连忙分开,各自坐好,屋内原本旖旎的气氛刹那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