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已过,薄暮冥冥,锦书和紫芸刚走出绣房,正要去花园中舒展舒展身心。
“啊!”两人刚走到花园,便听到夫人房内传来一声尖叫。
紫芸和锦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跑过去的时候,一个婢女正好跑出来,她面露惊恐,吓得全身发抖,结结巴巴地指着夫人的房间说道:“夫人,夫人死了!”
紫芸和锦书大惊,连忙跑进房内查看,只见太史夫人仰面坐在椅子上,面部皮肤溃烂,皱在一起,眼鼻口流出黏稠的血液,今早所画妆容现在看来有如厉鬼,死状可怖!
紫芸吓得晕倒过去,锦书也吓得汗毛直立,她不敢再看一眼,扶着紫芸往外走,她一转身,刚好瞥见夫人身边的桌上放着的红枣莲子粥,心中咯噔一下,禁不住浮想联翩。
这时候沈牧天带着一众下人都已经赶来,众人见此死状都吓得不敢靠近。沈牧天吩咐下人前去报官,然后让锦书扶紫芸回房休息。
紫芸醒来的时候夫人的尸体已经被府衙抬下去查验,她看到锦书红肿的眼睛才知道原来这并不是梦,想起娘亲惨死的模样,再想到娘亲往日对自己的谆谆教导,疼爱有加,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事实。
锦书扶她坐起,见她目光呆滞,不言不语,急忙问道:“芸娘,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我知道你难受。你大声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自己说着又落下泪来。
“我娘呢?锦书,我要去见我娘。”
锦书深切明白她的感受,说道:“老爷已经让府衙的人把夫人的尸体抬下去了,他们肯定能查明死因的。”
“尸体?娘她,她怎么会死?”紫芸从未经历过生死大事,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她难以接受,她说完掩面痛哭起来。
夫人平日里对锦书照顾有加,对待下人也都和颜悦色,锦书心中也是悲痛不已,可是这时候如果自己都只顾着伤心,紫芸就更脆弱了,她抱住紫芸,说道:“芸娘,夫人还在的话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么伤心的,你已经昏睡了一夜一天了,什么东西也没吃,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受不住的。”
芸娘一把拉住锦书,说道:“昨日早间娘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什么人会害她?”她这么说着,不自觉地想到了云千叠,咬牙道:“是她!是那个狐狸精!我现在就去找她替娘报仇!”
她刚站起来,身体太过虚弱又倒了下去,锦书连忙扶她坐下,说道:“我相信官府会查明真相的,老爷也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你现在这样子去找她,没有证据不说,动起手来也要吃大亏的。”
芸娘垂头丧气道:“娘死得那么惨,难道就让那娼妓在府中逍遥自在?”
“芸娘你别急,你先吃些东西养养精神,一会儿我们去府衙问问情况。”
紫芸只得点了点头。
锦书把熬好的米粥递给她,紫芸却是边吃边掉泪。
正在这时,三名捕快跑上楼来,不由分说抓住锦书问道:“你叫何锦书?”
锦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抓她,想挣脱辩解,又哪里有力气和捕快对抗?她大喊道:“你们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捕快看她挣扎不休,更加用力按住她,说道:“我们是奉命拿你去府衙调查的,你最好不要挣扎,不然受伤的可是你自己!”
锦书气愤道:“你们弄错了,为什么要抓我,我什么也没做。”
“你做没做不是你说了算,凡是有嫌疑的人都得带回衙门查问,走吧!”捕快铁一样无情的声音回答了锦书的一切辩解。
锦书着急地看向紫芸,说道:“芸娘,你快告诉他们,我什么也没做,我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你告诉他们啊,不要让他们把我抓走!”
紫芸站起身来,手中的碗掉落在地上,她奔过去拉住锦书,哭道:“你们要干什么?怎么可以随意乱抓人?不是锦书做的,是那狐狸精,你们不去抓她反而来抓我的婢女?快将她放开!”
一个捕快拉开紫芸,说道:“你是沈长史的千金,我们不会伤你,但也请你不要妨碍咱们办差,有什么事衙门里说去,我们只管拿人!走!”
“紫芸!我是无辜的,是那女人陷害我!”
几人强行押着锦书下楼去。
“锦书!你们放开她!”紫芸大喊着追到门口,陈霞却一把将她拉住,说道:“芸娘别追了!”
紫芸看到陈霞,一把推开她,说道:“给我让开,我要去救锦书!”
陈霞呵呵笑道:“芸娘,你还真是傻!”
紫芸不知她为何发笑,说道:“你说什么?”
陈霞缓缓说道:“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你可知道二夫人是何锦书的姑母?”
紫芸并不相信,说道:“我知道你一向视锦书为眼中钉,她被陷害了你还来恶意中伤,你的心肠和那云千叠倒是一般恶毒!”
陈霞并不在意紫芸对她说的话,继续说道:“你真是太善良太天真了,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你爹,二夫人可是何锦书的姑母?”
紫芸看着陈霞一脸自信的表情,寻思道:“她敢让我去问爹,难道并非说谎?可是那狐狸精怎么会是锦书的姑母,锦书从来没和我提起这事过。”
陈霞看紫芸不说话,知道她已经开始怀疑锦书,趁热打铁道:“想那二夫人深得老爷宠爱,何锦书怎么甘心做一个低下的婢女?所以她便趁机勾引杨公子,二夫人也正好有意撮合他俩,好增强她们的实力。”
紫芸突然想到锦书和杨洵之在房顶有说有笑的那一幕,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她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止不住地去嫉妒,若果真如陈霞所言,自己又是被锦书置于何地?她把锦书视如姐妹对待,可换来的却是背叛,她慢慢走回屋内,倒在床上,想到娘亲的离去,泣不成声。
陈霞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想自讨没趣,悄声离去。
锦书被单独关进大牢中专为女囚改建的监房,等待明天的提审。
牢房中潮湿恶臭,灯火暗淡,锦书从未住过这么肮脏的地方,她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到现在为止,她还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歪,一旦他们查明这事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自己就能恢复自由,她静静地等着,迫不及待着明日的到来。
她透过窄小的窗户看着天空由黑变白,牢房里还是没有动静,没有开锁的声音,没有脚步声,直到日头高悬,中午时分,一个佝偻的老者才慢腾腾走进来在锦书的牢房门边放了一碗几近馊臭的汤饭。
锦书连忙问道:“老翁,他们什么时候才来提审我?”
老者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急着想要被提审的犯人,说道:“我说小姑娘,你犯的罪可是杀人的大罪啊!一经提审,你就命不久矣了。”老者的声音干哑粗沥,在这空荡的牢房中显得格外阴森。
“可是我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他们一查就清楚了!”
老者不禁笑了两声,说道:“进到这里来的人没一个不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可也没一个能活着出去的,一经提审,不管你冤不冤枉,都只能做个孤魂野鬼,你要是有些银钱,我还能让你好吃好喝几日,也不至于做个饿死鬼!”
锦书听他这么说,靠在墙上,全身发软,她喃喃说道:“府衙不是为了百姓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地方吗?我没有杀人他们凭什么定我的罪?”她想到自己问心无愧,又振作了精神。
老者看她一身丫鬟打扮,又听说她是个孤女,想来也捞不着几文钱,摇了摇头,懒得与她多说,提着食桶离开了牢房。
老者前脚刚走,捕快后脚就进来,打开牢门说道:“何锦书,刘尚书要提审你,快走!”
锦书被两个捕快推搡着来到公堂之上,她一夜没睡,又没有吃东西,头眼发昏,只知道自己被押着跪在地上,身后的门外站满了老百姓,指着自己议论纷纷,看那情景,当真把自己当作了杀人犯,她转过头望去,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刘尚书看她左顾右看,一拍惊堂木,声音严肃地说道:“堂下所跪之人可是仙垟镇何锦书?”
锦书被惊堂木拍桌的响声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案桌前坐着一人,身着紫色圆领襕袍,腰跨玉带,年过四旬,相貌威严。
锦书点头道:“是婢女。”
“你既承认你是何锦书,你可知罪?”
锦书头脑虽昏沉,意识却是清醒的,案件未经审理,这刘尚书便发此提问,她心中气恼,摇头道:“婢女何罪之有?请尚书明示!”
刘尚书看她说话倨傲,有些不悦道:“你家主母于两日前在府中暴毙而亡,经仵作查验,长史夫人是被人下了毒,一种是藏在胭脂粉里的腐骨草,这种毒草经过提炼可令人毁容,而另一种是她身旁红枣莲子粥里的砒霜,有下人作证,亲眼看见你去厨房将红枣莲子粥端进长史夫人房间,而且在你的床下搜到了砒霜之毒还有长史夫人的贵重首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什么?”锦书惊道:“我根本没有将红枣莲子粥端给夫人喝,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为什么要害夫人?这根本就是栽赃诬陷!指证我的人是谁?敢出来和我当面对质吗?”
刘尚书看她还在狡辩,说道:“事在是非,公无远近,本堂定会令你心服口服,俯首认罪!传人证!”
不一会儿,便有两人走上堂来,锦书转过头看,一人是在长史府做了大半辈子仆人的赵婆婆,一人却是将锦书恨之入骨的陈霞。
陈霞诬陷自己,锦书早有所料,可她没想到赵婆婆也会指认自己杀害了夫人!
刘尚书对两位人证说道:“你们将当日所见所闻从实讲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堂饶不了你们!”
陈霞先说道:“回尚书,婢子早就察觉何锦书心术不正,她总是喜欢偷拿东西,夫人宅心仁厚,以为她只是拿些糕点孝顺她的阿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曾在她的床下发现夫人的首饰,她怕我揭发她,不仅以武力相威胁,还说若是我告诉夫人,她就咬口是我与她一起偷的。无奈之下,我只好屈服于她,府中的人都看到过,她曾经在后院中殴打过我。夫人去世那天,我看到夫人发现一件贵重的首饰不见了,她叫来好几个仆人帮她寻找,锦书怕事情败露,所以才用砒霜毒死了夫人!”
锦书越听越气,这些事全都是陈霞编造的谎言,她猛地站起来,冲过去就要打陈霞,口中骂道:“你说谎,你这个骗子,我没有偷夫人的首饰更没有毒害夫人,你为什么要害我?”
陈霞看她怒气腾腾冲过来,吓得往捕快身后躲,叫道:“快抓住她!快抓住她!她又要打我了。”
两个捕快急忙将锦书抓住,把她按在地上,刘尚书看锦书狂性大发,一拍惊堂木,大声斥道:“何锦书!公堂之上岂容你捣乱?你若再不收敛,当心大刑伺候!”
锦书喘着粗气,知道自己刚才由于太过生气行为失控,说道:“刘尚书,陈霞所言全是胡编乱造,婢子是一时气愤不过,婢子不会再犯了,请尚书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刘尚书说道:“你最好老实一点,好好听完另一位人证的话。”说完刘尚书对赵婆婆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说了。
赵婆婆看了刘尚书一眼,低着头说道:“老奴在长史府中做事已经大半辈子了,夫人和老爷都是极好相处的主子。”她看了锦书一眼随即又低下头说道:“夫人死的那日,老奴看见锦书她去厨房端了红枣莲子粥去夫人的房间,其余的事,老奴就不清楚了。”
锦书一颗心往下沉,不可置信地望着赵婆婆,问道:“赵婆婆,我和你无仇无怨,你为什么也要害我?”
赵婆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不敢看锦书,说道:“锦书啊,我也是逼不得已,实话实说,你,你可别怪我,别来找我啊!”
这时候刘尚书看着锦书说道:“何锦书,你偷盗你家主母的财物,害怕事情败露所以恶从心起,将长史夫人毒害,现在罪证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锦书抬头道:“刘尚书,如您所言,若是我真的偷盗了夫人的财物,害怕事情败露为何不是将财物另存其他更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我何必行凶杀人?就算我头脑发热,将夫人杀害,捕快是在第二天傍晚才来抓我,这一夜一天的时间,我难道还不知道将赃物和砒霜藏起来吗?之所以捕快能找到赃物和砒霜,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些东西被放在我的床下,我根本就没有杀夫人,我是被人陷害的!”
门外的众人听到锦书的辩解不无道理,开始怀疑她真是被人陷害。
刘尚书对锦书的说辞似乎并不意外,说道:“本堂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已派人调查了附近的药铺,在林记药铺的账本上清清楚楚记下了你的名字,所购药材中便有砒霜和腐骨草,你还顺带买了另几种草药,看上去就像是为了杀虫除草所买,好叫人消除疑心。”说罢扔了一本账薄给锦书,说道:“你自己看看!”
锦书翻开账本,看到几日前的记账上果真有自己的名字,她终于绝望了,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早已被安排好,自己根本无路可逃,成了云千叠的替死鬼,所有的人都被买通了,自己不过是个孤女,死了再也无人问津。她环顾四周,一直没有找到紫芸的身影,心道:“连她也认为是我做的吗?不,我不能认罪,不能给阿翁阿婆抹黑,不能以杀人犯的身份离开这个世间!”
“何锦书,本堂只拿证据说话,你偷盗主人财物,毒杀长史夫人,事实摆在眼前,还不快快俯首认罪,签字画押!”
她抬头看着大堂上挂着的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身为朝廷命官,不为天地立心,百姓立命,反而是非不分,草菅人命,你这个狗官,怎么配得起明镜高悬这几个字!我不会签字画押的,我没有杀人!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刘尚书看她歇斯底里,出言辱骂自己,一拍惊堂木,怒道:“大胆人犯!竟敢咆哮公堂,辱骂本官,来人,将她拿下,罚十鞭,以儆效尤!”
刘尚书话刚说完,立即有两个捕快捉住锦书,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按跪在地上,另有一人揪住她后背的衣衫,嘶啦一声扯为两半,露出芊瘦的脊背。堂上及门口数十人看着,锦书只觉羞愤难当,恨不得立即死去。
站在他身后的捕快人高马大,身强力壮,手拿软鞭,往掌中吐了口唾沫,右手一挥,软鞭打在锦书的背上,立刻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锦书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钻心的疼,她不禁惨叫出声,还未等她缓过劲来,又是一鞭打来,她紧握拳头,咬紧牙关,额头上直冒汗,想来地狱之苦,也不外如是。
她的背上皮肉翻卷,伤上加伤,每一条豁口都长达数尺,触目惊心,就连门外许多男人都不忍直视,女人更是捂着眼睛不敢看。
十鞭打完,锦书脚下都是鲜血,她的背上十条伤口纵横交错,血肉模糊,体无完肤,左右两个捕快松开锦书的胳膊,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锦书如同一个布袋倒在地上,早已昏厥过去。
刘尚书发话道:“将她拖下去关入大牢,待她醒来,让她招供画押,退堂!”
锦书不知在牢中昏迷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布满晚霞,她背上的血液已经干涸凝固,伤口仍然火烧火燎地疼,仿佛整个背上的皮肉都被撕下,坐立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