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儿一路脚步飞快,原来是去厨房。
依彻紧随其后。
后厨里的大叔和大婶跟雨儿已经熟络,见她来,正在洗菜的大婶用手指了指右侧架起的大大小小的药炉,意思显而易见。
雨儿轻声道了谢,便开始挨个挨个的观察熬药的情况。
依彻一声不吭地站在她身后。
大婶见他面生,打趣道:“这少年瞧着面生,雨儿,是你的相好啊?”
依彻看到正在给其中一个药炉扇火的雨儿身形一僵,而后一句阴阳怪气:“不是。”像是从鼻子里哼哼出来的。
依彻促狭地拉唇一笑。
大婶继续在旁补刀:“可我看这少年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目光热切。怎么,小两口吵架了啊?”
目光热切?寸步不离?这话依彻听着都不顺耳了……他是这样的吗?
雨儿豁然回头……
然后……
大婶说的可不就是吗!杀死赖大叔的罪魁祸首正在自己一米开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雨儿怒无可遏地蹬他几眼,一张小脸被愤怒染得面红耳赤。
那位大婶还在孜孜不倦地说着……
依彻尚且能做到充耳不闻,雨儿可做不到心无杂念,她上前几步,将蒲扇毫不客气地扔在依彻身上,动作太急太快,依彻反应不及,蒲扇掉落在地。
雨儿目光阴冷,倪着他……
半晌,依彻心不甘情不愿地俯身捡起……
雨儿这才心满意足地抽身离开,留依彻在这儿熬药,旁边,大婶收起了目瞪口呆的表情,依彻似千年寒冰的眼神刷地扫过来,大婶急忙别开目光,专心做自己的事。
雨儿一路疾奔,待她醒过神,竟是已经跑到了客栈后院……
雨儿朝着马厩而去,这里拴着十几条正大快朵颐的骏马。
雨儿有个习惯,有心事时喜欢说给马儿听,连姑娘她都不告诉。
马儿虽不能说话,可也是有生命的活物,哪怕它听不懂,雨儿说完了也会觉着心里畅快。
“小俊,你说姑娘是不是观音菩萨转世,经历了这么多还是一副菩萨心肠,若不是她去救那个人,赖大叔也就不会死,我和她也就不会惹一身骚。”
小俊是楚轩送给锦瑟的生辰礼物,是一匹通体血红的千里马。
小俊眨巴眨巴炯炯有神的大眼。
雨儿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大公子这人,外表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若是让他知道了姑娘救了仇人的儿子,而且还杀了他心腹,后果不堪设想……”脑海浮过楚轩如沐春风的笑脸,雨儿却一激灵,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她不怕姑娘,不怕任何人,独独怕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楚轩……
她聚精会神地在马厩自言自语,丝毫未察觉远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依彻熬好药,一路上脚步不疾不徐地,抵达客房时,一滴药汁都没洒。
瞧见是他,千行微异:“雨儿呢?”
依彻将两大碗黑漆漆的药挨着放好,才道:“不清楚。”依旧惜字如金。
千行也不多问,自觉的端起自己的那个药碗,咕噜咕噜的一口喝尽。
依彻此时正双手捧着另一个药碗往床榻而去……
往日服侍锦瑟不是雨儿便是千行,千行出声叫住依彻:“我来吧,你去找雨儿。”
依彻垂目,将手中药碗交给千行,自己折身出了门。
千行正要扶起昏迷中的锦瑟,却见锦瑟已经睁开眼,正恍神注视着他。
她,醒了……
昏迷两日的锦瑟身体虚弱不已,她自行支撑起身体,唇边漾起微笑:“五殿下,你伤势如何了?”
不想她醒来第一句话竟是关心自己,千行感激不尽地道:“已好大半,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姑娘,先喝药吧。”说着,千行已用汤勺舀了药汁,轻轻地呼气吹冷了几分,而后一点一点的喂给锦瑟。
看着他这熟练的动作,锦瑟心中了然几分,这几日她昏迷,多半都是他照顾她吧。
气氛微妙,弥漫着几分道不明的尴尬,却也让房中两人的心静谧如水……他们之间只言片语也没有,一个喂一个喝,似乎不需要用多余的语言两人便可知对方心意。
这次喂药极为缓慢,似乎是千行故意而为之……
汤碗见底,已是半柱香过后,千行搁下药碗,气氛陡然变得尴尬。
两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记起了昏迷前。
“你……”
两人异口同声……
千行笑:“你先说。”
锦瑟轻咬贝齿,“我真名叫锦瑟。”
“锦瑟。”千行轻生的昵喃。半晌,他道:“很好听的名字。”
锦瑟垂眸。
“我叫易千行,想必那日在太子府你已经知晓我和三哥的身份。锦瑟姑娘,你的寒症,一般大夫束手无策,恕千行冒昧,我三哥可以治。”
锦瑟却是摇头:“不,我不想治。不用劳烦三殿下了。”
千行怔住:“为何?”
该怎么解释呢?锦瑟思衬了半晌,道:“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有何区别?”
在人间走一遭已是上天的垂怜了,她手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每夜都会噩梦连连,一辈子都活在自责懊悔中,死亡,不正是她的解脱吗?
千行不敢苟同,“救死扶伤乃是医者的职责,我三哥若是知晓,定不会袖手旁观。”
锦瑟出声打断她:“所以锦瑟想请五殿下替我保密。”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这人执拗的很,九头牛都难拉回。
罢了,这事不急于一时,千行也不在此刻强求,“此事以后再议吧,你在床上躺了几日,要不要出去走走?”
此时屋外是难得的艳阳天,积雪皑皑,却因为暖阳,温度升高了不少,倒也不会太冷。
锦瑟下床,裹了件厚重的斗篷,这时才想起雨儿,问千行:“雨儿呢?”
千行过去想扶着她,锦瑟顾及男女有别,自己身体又恢复了力气,微微后退一步,以示拒绝。
千行只得作罢,站在她身侧,道:“依彻把她惹着了,此刻应该在某处宣泄发怒吧。”
锦瑟挑眉,雨儿这妮子虽说脾气有时古怪,但鲜少有人能真正惹她生气……
千行瞧见她狐疑的神色,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锦瑟听闻赖大叔身亡时,只不过是微微扬了扬眉,不似雨儿那般情绪激动。
千行留了个心眼,这位锦瑟姑娘,到底经历过什么,面对死亡竟能如此镇定。
又听闻千行和雨儿斗嘴,锦瑟唇角微微上扬,千行有一瞬的恍惚,心底深处的柔软似化开的蜜糖,越来越甜,越来越软。
待千行讲完,锦瑟已是笑意苒苒,“雨儿这丫头,很少有人能让她如此生气,依彻却三言两语拨千金,让她如此盛怒,还差遣他做事,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可不是吗,身为主子的千行也这般觉着。
锦瑟突然将话头一转,“没想五殿下博学多才,口才竟这般好,讲起道理来凿凿有据,句句在理,让雨儿哑口无言。”
千行不尴不尬的轻声咳嗽了几声。
锦瑟瞧见他清逸的脸庞透着几分病态,知晓他并未康复,心中对他身上伤势的来历生了兴趣,但又不好直接问,怕唐突,故只能憋在心里。
两人心中各自藏有秘密,一时无言,纷纷望着外面远处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出神……
雨儿跟千行一前一后出现他们视野中,雨儿在前方气鼓鼓地撅着嘴,时不时的还转过头去骂几句依彻,依彻依旧漫不经心的样子,偶尔张嘴反驳雨儿,却是几个字就让说雨儿更加恼怒,气得直跺脚……那一番景象,好生有趣……
锦瑟与千行心有灵犀一般,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