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众妃归省回宫,皇帝连着在凤藻宫歇了三日,一时细风四起。
虽备着省亲事宜各处劳乏,因仍在年上,东府里便照旧大摆筵席,请人吃酒看戏。贾珍借着这场风头,拿着宁府的名头往户部又借来十数万两银子。先前借的那三十万两,打的是荣府的旗号,他也落了好处的,如今又得了这一宗儿,手里越发松宽了。且这样得来的银子,花起来尤为有面子,显着身份。
这日,林府又遣了车驾来接黛玉回家小住。贾母方才大愈,只还有两分懒怠,听黛玉说了自然没有不准的。又同凤姐说了声,便自坐车回去了。
一进了车里,便见妫柳那丫头在角上坐着,因笑道:“今儿又没风没雪的,你不在家里好生呆着,又出来显什么灵?”
妫柳扶了黛玉坐好,才笑道:“我听满城人说什么省亲、娘娘的,知道姑娘也为这个受累,急着跑来看看。”
黛玉笑道:“虽是这个意思,却不敢乱说呢。”
墨鸽儿更看不上妫柳了,呲牙道:“鬼头柳,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瞎说。那是圣上恩典,准许各位娘娘归家省亲。那府里出了贵妃娘娘,十五那日来家了,多少繁华场面,你没见着,便是说了也想不出来的,真真是皇室尊贵,天家风流。”
妫柳动动鼻子,嗤道:“没见识的小丫头,知道什么叫场面,看着个什么也值当你吵吵。”
墨鸽儿瞪了眼:“你!切,我不同你个深山老林冷僻地儿来的计较!宫里的贵人,那是谁都能见着的?你也就这么白白眼气眼气罢了。”
妫柳翻个白眼:“少见,少见的就稀罕啊?□□困觉、老鹰眨眼都少见,你见着过没有?”
墨鸽儿闭上眼睛,吐上两口气,方睁了眼道:“跟你说这个就多余。”
妫柳嗤笑道:“你这样白白乐颠儿着都不晓得到底有什么值当乐颠儿的才叫多余呢!还娘娘,什么是娘娘?认了个虚名儿就当个太阳似的捧着,尊个空壳子把自个儿往泥里跪,这才叫没、见、识!你懂不懂?!”
黛玉早惯了这俩人如此,一碰面就掐,却整一个鸡同鸭讲,从来各说各话偏还能吵到一处去。也是难得,故此容之。
妫柳也不看墨鸽儿运气了,回了头对黛玉道:“姑娘可累着了?听说这接了回人,病倒好些个。那些盼着沾光得好处的那叫有来有往,学名儿‘活该’,姑娘却可怜,生生被连累的。那几日奴婢便说要去接了姑娘回来,掌事几个还训人,道奴婢‘恁不晓事’,还说‘莫牵连了姑娘’,奴婢哪里牵连过姑娘,分明是被那府里牵连的。”
黛玉笑道:“柳儿姐姐,不是同你说了,莫要奴婢奴婢的。”
妫柳眨眨眼睛:“日日同青霄、悦岚她们学,学着学着就说惯了。”
黛玉一笑,墨鸽儿忍不住对妫柳道:“先前不是说你都上书楼看书去了?看了那么些书,还是什么规矩都不懂?那日子口还张罗着接姑娘回家来,真是个掐尖显个儿惹是生非的!”
妫柳又眨眨眼睛:“看书同这个有什么关联?难不成我还能看书看傻了?该是越看越知道你们这里好多傻事才对吧!”
俩人又对上了,黛玉心里暗笑。
到了家,容掌事几个都在门口侯着,见了黛玉笑道:“姑娘可乏了吧?在家里好生歇上几日正经。”黛玉叹气道:“住不得几日呢。才刚老太太张罗着要给宝姐姐过生日,凤姐姐揽了事去,都是摆着大家说的,到日子不去不好。”又道,“正好,嬷嬷帮我看看送什么寿礼好,从家带了去。”
辛嬷嬷笑道:“薛家姑娘这回及笄,倒比寻常的要郑重些儿。姑娘不用操心,回头我就去挑来。”黛玉点点头,便放下了。
这贾母要替宝钗做生日,说时自然众人应和,好不热闹。回头却是各有思量。
头一个邢夫人,她虽没有儿女,贾琏迎春几个却也要唤她一声母亲,眼见着贾母把贾迎春这个嫡亲的孙女儿看得马棚风一般,倒把个外三路的薛宝钗捧在手里吹气,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
这日便在贾赦面前道:“说来都是一般的儿子媳妇,实则全两个样子。如今那边出了娘娘,更了不得了。连个借住家里的姨表姑娘都比咱们正经小姐得脸了。老太太亲拿了银子出来要给薛家那位宝姑娘做生日呢。迎春打这么些年来,都没听见问过一声儿。”
贾赦听着全是些婆子妈子的琐碎事儿,连声儿都懒得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