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不耐道:“我心里有什么数!”
薛姨妈一笑:“好了,小时候情态怎么做得准?往后你再看着吧。”一时外头又来寻薛姨妈,便也笑笑出去了,临走还叮嘱一句:“趁早歇了那没用的心思,明儿还回园子里去吧。里头姐妹们热闹着,同我一个老婆子混什么!”
宝钗果然第二日就回了蘅芜苑,众人得了信自然都去探视,相见说话,并无异样。
李纨这会子却顾不上这些了。皆前一日晚上,贾兰又在龙衣境里启用了解忧照。李纨见他无恙心下略安,又笑问他:“可是要回来了?”贾兰神色却大不同往日,肃着脸问李纨:“娘,上回我同你说起与人有争执,你总让我忍让。可不是有‘忍无可忍’那么一说?我看我这也快了。”李纨忙问究竟何事。贾兰犹豫了半日,才说出来。
原来这回贾兰同墨延松进了山里,登记标注些山地作物。因山脉分支,人马也分了几队。也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还是他人存心,吴家那两个小子连着他们的几个伴当恰好同贾兰他们一路。有墨延松镇着场子,倒也一路无话。偏有一日,墨延松在里头也素狠了,这日众人到了一处山间庙宇,见各人又已安营,想来自家这小徒儿也无碍了,便抽身出去欲寻些野味来。
待得他走远了,那帮小子就开始犯坏。因在书院里,规矩管着,动手倒是不敢,嘴上却未免缺德。那姓吴的小子先开声:“都说我们是来寻药材的,也不知道什么药材,要这许多人来梳山。”
另一个道:“说起药材来,哪里用得着上山来寻,有一味药材旁人也难,还只能问问贾家这小儿才有了。”
几个帮腔的忙作势询问,那个偏就不说,如此来回吵得场面热了,才斜着眼道:“就是那极阴尘嘛。”
众人又问:“这是个什么东西?从没听过!”
那个才大笑道:“极阴尘,孤阴无阳谓之极阴,便是本草中所言之‘寡妇床头灰’是也。”说了一众人等狂笑。
之前虽也有冷言冷语,贾兰看着他们可气,倒有一半是自己意气重。这回却不同了,贾兰听了便回了句:“何不问你家祖母要去?”吴家老太爷也去了些年月了。
那吴家两人一听,便沉了面色下来,怒道:“你敢辱及家祖母,好大胆子!”
贾兰嗤笑:“你若认了我方才的话,却未有什么辱及。你若不认那话,那也是你们不认,你们自家的事自然是你们自家人清楚,又关我什么事来?!”虽那两个要年长了五六岁不止,奈何贾兰自小服了启灵丸的,口齿伶俐分毫不输。那两个一时回不过味来,待想通了自然火起,又不甘被这小儿几句话困死,嘴上就不管不顾起来。
贾兰这时候面色如常,只胸中煞气涌动。正要发作时候,墨延松回来了,那头立时偃旗息鼓,还偷偷冲贾兰使眼色,威吓他不准同墨延松告状。墨延松又哪里会分毫不知情,只是这子弟内斗,也是常情,且他也想看看自己这小徒儿会如何应对。却是料错了贾兰,若是个寻常小儿自然不过告诉长辈或纠集拌众、再有极少气长者会暗下决心必要出人头地之类等等。贾兰却是闷不做声,直当甚事没有的样儿。那头几个只当他怯了,不敢寻人做主。墨延松自然知道自家这徒儿人小却有个包天大的胆,这回这么不懂声色,还不知道留了什么后手。心里倒越发期待了。唉,也有这样的师长……
一时无语,墨延松烤了猎来的野兔同贾兰分食了,便各自安睡。贾兰便进了龙衣境同李纨说话。李纨听了事情原委,叹息道:“你娘是寡妇,那本草上也确有此说。你气什么?”
贾兰道:“他们是抱了欺辱之心才寻了这话来说,同到底是不是如此有何关系。”
李纨见此路不通,又道:“往常你总说家学里乱,书院里好。如今才多少日子。你若因着同人对上了,就各自纠结势力,常日里你来我往,又成个什么话了?好比一盆清水,他们是点了一滴黑墨,你就非要点另一滴,还各自迁染更多水域,最后弄得一盆子污水,你就高兴了?”
贾兰细思这话,沉默不语。李纨又道:“如此你打我一拳,我必要回你一脚,来回来去,越闹越大,才叫做冤冤相报何时了。却该记得‘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句话。”看贾兰兀自不语,才叹息道:“我这话总是我说的话,你听进去该当如何还是你的事。你且想想吧。”
贾兰料想着李纨是不同意自己同人争执的,奈何对方气焰太过嚣张,且后来他们说的那些话自己也不好学给亲娘听。这么躺着了,一时想着李纨的劝解,一时想着那些人嘴脸,便失了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却都是横扫千军、血流成河的景象。越发血气翻涌。越发烦躁了,没法子,便偷偷运起极魄来。却是应了这个时候的心气杀念,片刻之后,不止没得平静,连整个龙衣境也晃悠起来。他心里一急,却也无法了。
待得这番震荡过去,天已至晨前浓黑时候。他一翻身坐了起来,一睁眼,眸中一道猩红带紫一闪而过。一时嘴角含笑,没想到龙衣境又开启了一层,里头一时出现了好些东西。又想起李纨上回说过这龙衣境一旦再有变化需得立时与她说。却又想起上回说起与人争执,他娘就急着要看给他的防身灵符的事来。如今那龙衣境中一时多了这许多东西,若是告诉了他娘知晓,恐怕都要上缴。这么犹豫着就把这事儿给混过去了。
他却不知,自己方才那一闪而逝的妖异瞳色,早已入了旁人眼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