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说话,李纨想起白日里妙玉的样子来,便笑问事情究竟。妫柳同墨鸽儿巴不得有人问一声儿,调手调脚地学起来。黛玉一脸无奈。
李纨笑问她:“你的丫头们热血沸腾气势汹汹的,你这个正主儿倒不吱个声儿?”
黛玉摇头道:“实在无话好说。本待喝了那杯茶就出来的,偏这两个人闹得,连茶也没得安生喝完。”
妫柳道:“姑娘你要爱喝茶,把悦岚叫来不就成了。何苦要看那些装模作样的人,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投足都恨不得带了个声儿,喊着‘看我,看我,你们都是一帮俗人’!”
李纨哈哈大笑起来,黛玉幽怨地看一眼这幸灾乐祸的大嫂子。李纨才想起来,这人还是她给的。咳嗽一声,佯装呵斥道:“没个分寸!人家是太太下了帖子特地请了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没有这么给人没脸的!”
妫柳又一脸牙疼样儿:“瞧瞧太太请的这人!怕是物以类聚的意思了。”
黛玉冷哼一声:“你怕是又忘了嬷嬷的话了吧。”
妫柳立时噤声。只常嬷嬷眼睛一亮,特抬头多看了妫柳两眼。
李纨又说黛玉:“我实在不晓得怎么说你好了。往日里宝玉吃你多少话头,这回被人当面这么说着,你倒不吱声了。实在是枉担了个‘刻薄小气,行动爱恼’的名头。”
黛玉想了想道:“嫂子说得都是多老早之前的事儿了?如今我哪里给过宝玉气受!妙玉她就是那样的性子。再一个,我小时候,也曾有和尚来要化我出家的,只说非要如此方能保得平安。被我爹爹一顿打了出去。想来若当时我爹爹应允了,怕不我也得过上这样的日子呢。
那鬼丫头只指着人出家不出家的事儿说话。却不想想,她出家原也不是出自本意,不过是命数如此,不得不为罢了。怎能以出家人的条框去衡约她?我想她心里也够苦的了。是以不管是她拿出什么器物来,说出什么话来,总是为了标榜自己身份仍在罢了。细想了,也是可怜无奈之举。
况她说我,原是因我多嘴问了句那水的话。既问了,便是我确实不曾吃出来。在她那里,连个水也吃不出来的,便可沦为俗人。如此,她说我是个大俗人,也是该当的了。我又有什么好气的。”
李纨听了,便看妫柳,嗤笑道:“亏你还老拿浮尘集市说事儿呢,只说你们修界如何如何。看看,这心境,你竟是比不上我们这里的凡人的。”
妫柳仰了头笑道:“只有中状元的学生,哪有中状元的先生?姑娘就是我教出来的,奶奶这话等就是夸我呢。”
李纨遂摇头叹道:“我晓得了,你原是个炼体的。”
妫柳道:“奶奶连炼体都晓得,只却是看差了,我哪里能做那个?炼体的一个个不是浑身发黑就是浑身发红,难看得紧,奶奶是没见过才会这么说。”
李纨道:“怎么会呢,就看方才你那面皮厚的,若非刻意炼过,再难有这样成就。”
黛玉听了也笑出来,妫柳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略坐了会子,黛玉也要告辞。李纨却想起上回妫柳看迎春时的小动作来,便笑道:“你自去吧,想来这丫头在你身边也使不上什么力,我留她说两句话。”
黛玉起身,点头道:“嫂子便是留她在这里住了也无妨的。她哪里有什么正事干呢。”
妫柳却执意要先送黛玉回去,李纨笑她:“你也太会来事了,难道我们这园子里还有妖精会捉了你们姑娘去不成?”
妫柳歪了头道:“虽没什么真成气候的,却也有几股花精柳气,虽凝不成形,真冲撞了也得不舒泰一阵子呢。只我在,她们就有多远跑多远吧。”
众人都惯了她满口胡言,由她跟了黛玉回去。待黛玉进了屋,辛嬷嬷几个迎了去,她才回身一纵往稻香村去。
李纨见了她,两人也不往屋里去,只在外头敞院里坐着说话。常嬷嬷几个也累一天了,李纨打发她们下去,只留了素云在里头屋里守着,备着一会子伺候她洗漱。
李纨先笑道:“你姑娘上回说起你给她出的主意,‘字字可修’,我听了也很得趣味。也要承你的情了。”
妫柳眼睛一亮,正想说话,听得李纨又道:“你如今也知道我是想修行的人,也得了些你们那里的说法。只是不合用。我也算勤奋,却不见修出个金丹来,更别说元婴了。这又是何道理?”
李纨虽这么问着,心里倒也不抱多大希望,这妫柳自己都不曾结丹呢,哪里说得出这些来。妫柳却道:“奶奶,你们这人身同我们不同,一样的路怕是难走呢。再一个,就算要引气入体,你们这里也没有灵气,可引个什么呢?”
李纨又问:“上回你说过,你看兰儿经脉尽通的,观我又如何?”
妫柳看李纨一时,正色道:“哥儿身上经脉间有强能流转,这是炼体有成之兆,假以时日,或者就能通神融魄,成就金丹元婴。奶奶嚒,我细看了,经络观之同此处常人无异,并不见里头有什么异样。”
李纨道:“那你可听说过有人虽未结丹化婴,却修炼神魂有成,继而得道的?”
妫柳拍手笑道:“奶奶整个说反了!正是修炼有成,自元婴大圆满破壳而出,到化神境界,便是修炼神魂的时候了。哪有连引气都未成,就能在神魂上使力的?再一个,若奶奶真能如此,那神魂自可随时脱壳而去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呆着?”
李纨想一阵子,笑一笑道:“我同你也是鸡同鸭讲了。也罢,先说说,虽经了你家姑娘的手得了你的好处,我也感念你的,可想要什么东西?若是易得的,我便寻来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