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满京城的都忙着嫁女娶媳的,不知道老圣人是不是得了感应,身子当真越发不好起来。一众御医都关在大内连家也不回了,幸好本朝没有当值御医殉葬的习俗,要不然只怕急也要急死几个。
到底上了年纪,昏睡了三夜之后老圣人驾崩。圣上下旨,王公官员、公主命妇都往王城里序立举哀,梓宫安奉崇正殿后,百官朝夕哭灵。圣上力排众议,坚持要为老圣人守孝三年,百官数度上书劝谏未果。之后诸亲王大臣又请动了太后劝皇帝以天下为要,国治方为真孝等语,才得以月代年,改为守孝三月。又敕谕天下,四海之内凡服官者皆一年内不许饮宴音乐,各按爵守制,民间禁百日婚嫁。
贾府众人凡身上有诰命的,皆日日进宫不提。
如此数日,眼见着斋宿日满,多半年来病势渐沉的当今中宫正位也未能熬过苦春,竟于晚间一梦崩了。百官以皇后丧仪大办有碍天子为由,力荐简办。圣上也以老圣人大行为重,皇后丧仪只按律照办,不曾增其分毫,且不令国孝叠加,官员百姓仍只守前制即可。
只无论如何精简,命妇进宫哭灵却是不可减免之事,贾母年岁已高,本可报免,只如今中宫薨逝,后宫权位最高的便是两位贵妃娘娘,元春恰是其一。这个时候贾府言行不晓得多少眼睛盯着看,宁可多受些累,也比招人猜忌的好。如此贾母同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几人便依制日日进宫随祭,倒忙坏了贾府药房里一众人等。
贵人连丧,边陲异动。北边鞑子不知是何居心,趁国丧发布时日,接连屯兵边境,消息传来都中,一时众说纷纭。几日后,南边亦传战报,越发人心惶惶。
且说贾环自那一遭失利后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起初还有钱买酒,后来要酒也要不来了,自己身上也没银子,就开始倒腾屋里的东西,随便抓了什么就出去换钱,恰逢国丧诸事,也没人理会他。
这日酒醒,正欲寻个可换钱的玩意,却看彩霞忙忙来了。贾环这时候还信哪个?遂笑道:“替你主子看笑话来了?算你能耐,哄得我好!”
彩霞垂泪不语,先要上去扶他,被他一把撂开了。时当入夏,彩霞穿着个宽袖衫子,这一撩,露出半截胳膊来,上头累累红痕,眼见着是旧伤摞着新伤,生打出来的。贾环一眼瞥见,愣在了那里。彩霞赶紧把袖子撸下来,仍伸了手扶他坐下。
贾环找回自个儿声音来了,颤着道:“他……那小畜生打你的?!”
彩霞含了泪一笑道:“那伙子里头哪里有个能算人的?这就算好的了。我说怎么那么容易让我拿着了账本子,原是下的套!是我、是我害了爷!”
贾环想想笑道:“原先你就让我万事从长计议,我还不信,哪想到……嘿,只怕这府里真是大半人都信了王了。老爷只信她们的话,往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彩霞抹了眼泪道:“我这回偷跑来就是为了告诉爷,千万不能这般行状下去了!”
贾环呵呵一笑道:“不这般,又能哪般?如今我连份月钱都没了,连三等奴才都比不得!还能怎么样?我就看着,看着她们怎么拆了这府里,看着到时候老爷醒过闷来是什么脸色!”说到后来两句,早已咬牙切齿。
彩霞拉了他道:“三爷还是想轻了。虽这回让她们哄了过去,三爷却实在是抓住了她们马脚的,她们心里焉能不忌讳不恨?如今外头事多,老爷老太太看顾不过来,这府里更是她们说了算了。三爷只这般整日饮酒,只怕哪日……哪日她们就想个法子让三爷醉死了去……”
贾环闻言浑身一抖,醒过来道:“果然!我倒没想到这头。”
彩霞道:“想姨奶奶虽一早知道她们的龌蹉事,到底也没有说要捅出来过。她们不是照样寻了个机会要往死里害?爷,这起子人最是心狠手辣的,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伸出来咬你一口,都是毒蛇一样人物,爷不可不防啊。”
贾环一下也有两分慌了,咽口唾沫:“到底我是贾府里的爷们,她们、她们那么大胆子,就不怕老爷知道了……”
彩霞道:“从前那个尤二奶奶差点就让琏二奶奶害死,那还是在琏二爷眼皮子底下呢!更别说她做的旁的事了,哪个是老爷知道的?更何况还有道行更深的太太!爷不晓得,早年间太太帮不少人疏通过官司,哪一回都是成千上万两的银钱送进来。要不然就算太太嫁妆丰厚,经得起那么往宫里头填?这些事情,老爷哪有一件知道的!”
贾环听了大骂:“这帮毒妇!偏偏老爷不信我的话!”
彩霞道:“为今之计,我看爷该往外头去!不是我说,这官司总是两头打的,太太帮了一头,少不得另一头要吃亏。这能没有结怨的?在这府里,个个都是她们的人,爷能折腾出个什么来?倒不如往外头结交人去,有了自己的势力,说不得往后就能抓住了得用的把柄,让她们不能翻身!
再者,如今也只有把这不合闹大了,闹到台面上来,她们才不好对爷下手。爷也不能再喝酒了,如此才能不给她们一点把柄。若是爷整日正经办事,又人人知道爷同她们不对付的,爷要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少不得头一个就要猜疑她们。老爷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有如此,方能让他们真忌讳了,可保爷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