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大家知道俊喆痛失爱妻,心中悲切,因此刻意给他留出空间,并没有马上过去打扰。可是,等到打扫过战场归来再看,俊喆依旧一动不动,也不哭,只是失神地抱着已去多时的愁眠,身上染满了愁眠的血。那些血迹,都已经黯淡干涸,在他铁灰色的军装上凝固成一片奇异的褐色灰烬。
见俊喆这副样子,众人谁也不敢上前相劝,唯有长欢亲自出马。
长欢走到俊喆身边,轻轻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低低说道:“喆儿,你还记得吗,小姑姑是‘奥都妈妈’转世,知来处,明去处。相信我,愁眠啊,她只是功德圆满,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并非归于寂灭。那个世界和我们这里不同,没有战乱、没有灾殃、没有病痛,岂不比我们在这里更加惬意?”
俊喆缓缓转动眼珠,木讷地看着长欢,幽幽问道:“小姑姑,既然如此,我想和她同去。你从前说过,我额娘也在那里,我想去找她们……”
长欢用力摇了摇头,尽量平静地说:“喆儿不可!自戕一途有违天道,是要堕入九幽地狱的,那样你便无法进入九层天无忧界,也就永远见不到愁眠了。”
俊喆眉头微蹙,眼神充满渴求地问道:“那我要如何才能再见到她?”
长欢回答道:“世间万事皆有命定,皆是试炼,你若不圆满此世因果,便不能离开。待你完成了今生的修业,自然就能去和她相见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的离开对你也是一种试炼,此后余生孤寂,亦或结识新欢,也都是你需要经历的劫数。所以,一切顺其自然,不要执着。”
俊喆垂下头,看着愁眠苍白泛青的面孔,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落下:“愁妹,你耐心等着我,等着我……”
长欢轻拍着俊喆的后背,任他放肆恸哭一场。只有哭过、痛过,这个坎才能过得去。
留下一部分队伍驻守沙兰镇,大军扶着江愁眠的灵柩回到宁安城。
一路上,长欢告诉俊喆,其实容悦卿并非无心无情之人,其实他一直在心中念着俊喆的额娘清扬,还为她立了一座衣冠冢,时时祭奠,常诉衷肠。
俊喆听后,决定将愁眠葬在额娘的衣冠冢旁边。因此,他们回到宁安之后,直接抬着愁眠的灵柩去了后山。
望着荒草丛生、落雪掩埋的野坟孤冢,俊喆直直拜倒下去,对着无字无篆的空荡石碑哽咽道:“额娘,喆儿不孝!保不住你的尸身,这么多年也不知你冠冢所在,从来不曾尽到人子孝道,从来不曾洒扫侍奉,直到今日才来,让额娘受苦了!”
容悦卿稍稍瞟了一眼长欢,劝慰俊喆道:“喆儿,你额娘毕生余愿只盼你喜乐安好,你不要哭,让她也伤心。”
俊喆回望他,愧疚地说道:“阿玛,这些年喆儿始终误会你。今日小姑姑告知我才醒悟,原来你为了我,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对不起,阿玛,喆儿今后一定扇枕温衾,恭谨侍奉,再不忤逆于你!”
容悦卿轻轻摇了摇头,望着清扬衣冠冢那块无字墓碑,说道:“阿玛此生,唯爱一人,便是你额娘。但我却没有保护好她,也没有照顾好你,是我亏欠你们母子的。这块墓碑一直空着,我就是想等有一天你亲手为她刻上字,我想,她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安慰。”
长欢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眼中噙满了泪水,心想:他们不知道,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失去的爱人和娘亲其实就站在他们身后!
然而,她也有不知道的事,那就是容悦卿其实已经从那日她和鄂锦姿的对话中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