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孝继续道:“有了这二处羊,孔叔叔又让福顺哥哥把族人看不上的营养丸担回,妈妈和孔叔叔谢爷爷掰着手指头算:一天宰三头羊,才够得上你们吃肉,我们吃东西到外面去找,回来就着汤水骨头,有大东西都得上锅台。那时候天已经开始冷了,大家热情都高,并不报怨,只是特别忙。谢爷爷带福松哥哥照顾你们;孔叔叔带人忙着整地平地,要赶着把谷种下去,妈妈说来年就指望它接力了;妈妈带人搭羊圈打草准备让羊群过冬,大伙儿就是找野果根茎的时间都没有,可是一开始你们还真难管,乱跑乱窜,又快又不听话,往往大伙儿抛下手头上的事,一起去帮忙把你们撵回。后来谢家哥哥来了,帮着把棚屋搭了起来,大家这才有空走远点找吃食物。”
谢一叹道:“我们后来无意犯了一个错误,回来把看到的情况和族人一说,大伙儿叫嚷你们有那么多羊还回来很要,嘲笑你们做牛做马偏要养一帮白痴,断言你们自己往自己脖子上勒了个绳套,要不灰溜溜地回来,要不被勒死,以至主母再回来求助,不仅讨不到粮,还落得许多白眼。”
福孝道:“这个妈妈从未怪大伙儿,换着谁都难以理解。”他接着道:“虽然有几百头羊,但大姑领羊时挑了不少怀崽羊,加上小羊,一个冬天下来,已消耗了一大半。开过春,孔叔叔想办法去湖边捕鱼,除了在小河口有些收获,其它地方都落空。好在天气暖了,我们可以去更远的地方,花更多的时间找食物,但是每天吃那些东西,谁又受得了,有人瘦得不成样子,有人明明很饿,却肿得不成样子,妈妈始终不让大家沾上肉。”
他望了望谢一道:“所以你们第二次来说要留下时,妈妈没有答应,是怕你们跟着挨饿啊。”
谢光道:“我说我们不占一分你们的东西,自己找吃的,她也不许。”
这时不光仁吉一直站在一边听,致胜德琳等人也都挤过来站定。
希希含泪道:“半年不吃肉还说得过去,又只吃的果茎杂食,怎么过来的啊?”
致胜却想到:有人一年到头天天吃肉,也是生不如死,但意义就不一样了。
福孝接着往下说:“她不容易熬到收谷子的时候,虽然收成好,但因为种得少,总量不多,收下的粮食自然又是-”
“他们吃。”冈邦指着队员抢着道,场上众人虽觉得好笑,却都笑不出来,队员们更加低下了头。
“这也没多久,”福孝道:“以后又靠着孔叔叔用心照料的几个副食撑了一个秋天,除了妈妈和孔叔叔,每个人都已经油尽灯枯心如死灰,不想吃也不想做,静等死亡到来。”
他说到这里,慢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腔调已经发抖,眼睛已经开始发涩。
队员们又沉痛又紧张,却不敢追问,倒是闫合冈邦问道:“舅舅,后来呢?”
“后来,”他转口道:“你们到现在死了九个人,三个被黑白妖杀死的,二个病死的,还有四个,有一个一开始失踪没找到,剩下的三个是被我福松哥哥害死的。”
“啊?”不惟队员,场上所有的人无不惊呼,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福孝无动于衷道:“福松哥哥看到不久所有的人都要饿死,他想只有减少人口才能延缓,就悄悄地捂死了你们中的三人,后来被妈妈发现,严厉责斥,但这次大伙儿全都站到福松哥哥身后,以无声来反对妈妈,我想那是我一生中最寂静的时刻,又是最令我不想记忆的时刻。”
场上一片安静,由他道:“妈妈没有办法,带着我又回来求助,但仍是空手而归。”
场上好多族人都知道这件事,羞愧得低下头去听。
“妈妈回去的路上便支持不住,若不是舅公让谢家哥哥们赶来,我想她再也起不来了。”
谢一叹道:“你刚才说大伙儿油尽灯枯,她老人家何尝不是,只不过一口气屏着而已。”
福孝道:“你们这一来,开了好头,带来了粮食,我姐又赶回大批牛羊,再后来捕鱼也出奇地顺当,妈妈让孔叔叔把你们带来的粮食全部作为种粮。”
他仿佛舒了一口气,和队员道:“从那时候起,你们就能渐渐地吃上饱饭啦。”
谢一苦笑道:“却也更加难管了。”
队员们一清醒就认识他,后来知道他也是族中首脑,只是木讷严肃,都有些怕他,但仍有队员冒失问:“为什么?”
谢一道:“说了你们不要不服,其实你们从一开始到清醒,除了主母,无人不怨,无人不恼,除了福长老刚才所说的要舍己先养活你们,你们智力虽然是三岁婴童,但是体力却不见得输于我们,又无事无愁,大伙儿都知道,这带孩子的事比干活还烦还累”
福孝叹道:“说得是,谢爷爷那时便管不住你们,拉又拉不住,追又追不上,不知跌了多少跟头,摔了多少跤,好在那时食物不够,你们也常常饿得没有力气。”
谢光妻子在场,大声道:“我们妯娌之间,从未听大嫂叫过苦,为着你们,她受尽委屈。”
众人不解,都听她往下说道:“你们一开始还有衣服遮着,等我大哥来照料你们,原来的衣服早没了,只能让我们用皮子或编个草衣遮着挡着,偏偏你们吃饱了有了力气,动不动全扯掉,你们说这么多男人光身裸体晃来晃去,我大嫂想都不想去,但是还得给你们系上穿上!”
队员们听了更加羞愧得低下头去,又不少族人本来想笑,马上又觉得苦涩,笑不出来。
德琳在一旁问:“那怎么办?”
谢光妻子瞪了他一眼,扬了扬头道:“怎么办?我也在啊!我大哥说了‘除了我妻子身体,其它的女人都不可看,看也不入心中。’我大嫂也照着他做‘除了我丈夫的身体,其它的男人都不可看,看也不入心中。’”
德琳无语,仁吉不禁望了一眼谢一。
福孝道:“我妈妈很是欣赏谢一哥哥,他也只带二三人,便让你们听话,有时候还能帮着干些活。”
众队员听得自己终于有了点贡献,才敢稍稍透一口气。
谢一接着道:“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日子稍稍好过了,但毕竟二十来人倒要养活五十来人,还有小孩,人人背上都像扛座山一样,何况后来还来了个妖物,不但害死了福顺福松兄弟,也要把你们剪除,对了,这个妖物当时说过是他的主人害你们成这样,而且还不止你们。”
众队员挺身急问:“那个妖物是什么来头?”
“他后来被福长老射死,乃是一条大鱼。”
德琳插话道:“这个妖物也到我们那里扰乱过,被我们打得滚下山去。”
谢一冲他点了点头道:“后来主母回元宝山整饬族人,秋生无光二位长老都抽出人手前去帮忙,我们才轻松一些。”
谢光妻子道:“但我们一直这样,没轻松过。”
谢光一瞪眼:“说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谢爷爷,福松福顺大姑他们?”
谢一叹道:“刚才福长老说你们一共损了九人,我们那二年就死了九个,福长老,是吧?”
福孝道:“没有错,谢爷爷还不是第一个死的,他前面的是福寿,是第一个照看你们的,被你们玩死了。”
“玩死?”众人都奇。
“你们无智,力气又大,他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你们拉扯踩踏死了;后来妈妈才让谢爷爷带福松哥哥去照料你们,他是第二年麦场前饿死的;然后是大姑,还怀着孩子,我都不忍说,若不是她料理羊群,我们的日子还要难过;接着是四哥,他是到盐丘担盐时路上热死的,我听五哥讲当时是晚上,他全身起了火泡,人都没气了,身上还热得发烫。”
他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和谢一道:“哥啊,你干嘛让我来说,你以为我就能忍得住?”场中又有几个人不流泪的!
谢一接过来道:“我福松福顺二位兄弟,在妖物前来威逼主母时,挺身而出,不要以为他二个的死与你们无关。”
队员们脸上挂着泪水纷纷摇头,希希道:“刚才已经说了,妖物也要剪灭我们的。”
致胜是经过大悲大痛的人,此时也忍不住问:“后来呢?”
谢一见他们在一旁围看,也很动容,已无敌意,便无意再说,约略道:“后来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但又来了二个妖物,主母便让我们把他们带回元宝山,但还是损了二人。”
阿汤道:“那二个妖物是二个傻大个,还被我耍了一通呢。”
德琳正色道:“阿汤,别瞎说,他们非常厉害,只不过疯疯癫癫罢了,我们也被他们扰得不轻呢。”
小眉道:“你们还好,我们的庄稼被他们搅得一塌糊涂,二年都没收成好。”
德琳道:“哪里,双妖好玩,从峭壁摸上大孤台,把上面搞得一团糟,我们越严防死守,他们越起劲,前前后后恐怕有三个月,哪来收成?”
福孝点头道:“嗯,怪不得有几个月不见他们踪影,好在大孤台上也没啥东西。”
德琳双眼一翻道:“我们怕了你们!老祖宗不让我们轻易下山,只好把大孤台利用起来,在上面种庄稼养禽畜,要不然喝西北风啊。”
小眉问:“怎么利用啊?”
德琳不理,仁吉笑道:“他们从下面往上运土,不就好种养了吗。”
“那水呢?”
“挖坑藏水,族人本善山栖,出去觅食时,每次都带一份水回来。”
谢一道:“谢谢!如此你们也很艰苦,我们主母说了,那二次我们族人啸聚上隽秀峰闹事,是我们的过错,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德琳问:“那我们族长和少族长的事呢?”
谢一沉吟道:“我们那时都小,这种大人间的事,怎么明白?”
仁吉不等德琳说话,便把他们叫到身边:“都找到凶恶人了吗?”
致胜泰山本来就不知情,阿汤年轻,他们几个一开始就围着听故事了,只有德琳找了半天,最后也被吸引,因此仁吉其实是单独问他,德琳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了凶恶人,剩下的是什么人?”
阿汤抢着道:“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