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儿子为什么会没有了?”海曼弹了下两下五指琴问道。
“因为圣灵教会啊,哎,那群狗东西。欧博仁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圣灵教会做的事,他的家人死亡了。”
“为什么?”桑塔纳问。
不知道是不是艾德姆长时间不说话的原因,说起话来磨磨唧唧的,像一只在壳子里待太久的乌龟。
“哦。”艾德姆拍了拍额头,终于是钻出来了壳子。
“你们不知道,欧博仁是月丽曼多的人啊,他的家在月丽曼多啊,就在这里。圣灵教会强迫人将手中的钱捐献,魔法赎罪劵的事情你们都知道,收成也不好啊,发生了饥荒了,他的家人就是受此迫害的。那个女人是善良的人,她会将食物分派给贫民,圣灵教会将目标对准了她,欧博仁不在,她被逼的将最后一枚铜板也交了出去,圣灵教自然是会不相信,以探问为由搜刮她的家,然后,然后,发生了意外吧,她和孩子从窗户上摔了下去。”
艾德姆将最后一滴酒喝了下去,手指拨弄两下脸前断裂两半的螺丝钉,晃着头说:“欧博仁回家的时候,见到他的家空无一物,洗劫一空了,一问才知道他的妻儿早已离他远去。哎,他手中攥着新买的礼物,送给他儿子的玩具。”
“五指琴?”
“是的。”艾德姆看向海曼手中的五指琴,它还是崭新的,也确实是没有人用过。
至于艾德姆为何会随着欧博仁来,据他后面说他是被欧博仁邀请去做客的,结果到了地方和欧博仁见识到了同样的悲惨景象。
那时候欧博仁的表情,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同时艾德姆又是个无儿无女的人,也就随了欧博仁来了,他认为凭借欧博仁一个人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两个人最起码会有葬身的地方。
“你们只能到这里。”第二天,被拖拉到雪地中的艾德姆忍着伤痛说。
受伤让他的力量不足,所构建的空间传递距离也相应减少。魔法力量不足,海曼他们从魔法泉涌到不了废旧工厂,只能到达一片荒芜的雪地中了。
“再找找,这里太空旷了,会被当成活靶子的。”欧博仁大口呼出白气,手放在眼前看了看四周。
他看了一圈后,一倒地坐在枯木墩上,点燃所剩下的第二根烟,指着不远处的小树林,说:“那里如何?有几棵树的地方,往左看。从树林穿过去住的地方。”
树林是在废旧工厂的左前方,原先是片大森林,废旧工厂的建造也是看中了这片森林。
长时间的砍伐,造成到现在只稀稀疏疏长着几棵枯干的小树,形单影绘制成一条雪中衰败长廊,也能称作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后走上大概五百米就能斜穿到工厂
“可以。”艾德姆皱着一张脸说。
这一次的罪恶判决比第一次还让海曼难忘,充斥着不堪入目的疯狂,迷醉的堕落和浑浊的渴望。
海曼是在下午到达魔法泉涌的,金威·恩得没有对他们进行阻止,他甚至没有出现,像是被罪恶裁决者的影子拖的分身乏术。
出乎几人的预料,这位德高望重的主教没有引起人群的动荡,他们眼中只有了罪恶裁决者,至于谁脑门上多了颗子弹或者多了个洞就不值得他们在乎了。
海曼和欧博仁心照不宣地多停留了一会,因为眼前是人山人海,全是他的追随者,诉诸着对他的追随和尊崇,因为海曼给予了他们一丁点对魔法的希望,还是可见的希望。不管是不是全因为他,但有人说了关于他而魔法增强的话语,他便得到了众人的追随。
“我们希望您能留下来。”一个人手捧着心口走上前吗,摘下帽子行了个礼。
“留下来,有什么用?”欧博仁问,冻红的手指转着他剩下来的最后一根烟。
“将教会的人全部杀死,让魔法的血液流淌在每个人体内,您的功名会世纪流传。”这个人一回头,抬起了手臂,无数人也抬起的手臂。
暴虐的气息从这个人穿到其他人身上,仿佛是一场滚烫的泥石流,从山顶席卷到山脚,奔涌迟迟不熄。
眼前的情况让海曼想起了在奥特海堡的场景,那时候的班普思身影和这个人重合,但跟随的囚徒的身影却不能和下面的人重合,因为那时候的囚犯还是有理智的。
“你们这是杀人。”桑塔纳说道,声音从角落发出。
“杀人?”这个人又盯着欧博仁,眼中藏着怒火,像是被人戏耍后的神情。“圣灵教会也是在杀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活活饿死了!饿死了!因为圣灵教会啊,圣灵教会啊!我得到魔法有错吗?”
欧博仁怔了怔,他意识到他和底下的人是有共性的,虽然他是魔法师,但都被仇恨调动了。
或许底下的人心中自有一位罪恶裁决者,他们追随的罪恶裁决者,绝不是海曼。心中的罪恶裁决者强大如天神,能帮助他们达成渴求、逃避的梦想,宣泄出心中的仇恨,由他来领导一场原本不可能的行动。
桑塔纳咬着牙齿注视着恍若一场的暴行,坚实的面容仿佛被眼前这场对话撕裂了,心中的困惑不可解释。他们真实的目的确实是为了杀人、为了虚无缥缈的魔法吗?还是为了生存?
他攥紧手心,看向海曼,抿了抿嘴唇。
瞧桑塔纳的面部表情是焦虑又暴躁,等注视到他的眼睛才会看到他其实冷静又镇定,慌张是他的外在,严肃是他的外在。他想的是其它事,却问道:“只有暴力能止暴力吗?”
“不知道。”海曼摇摇头。
站立在灰蓝色高空下的海曼认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但他知道一点桑塔纳想知道什么,知道一点其他人想知道什么,所以他对桑塔纳说:“要是你的暴力强大,效率会很高,应该说暴力是最简单的方式,不用动脑筋了。”
“我要是现在有能力压抑一切暴力的暴力,是不是就不会见到眼前的场景了?”
“是的,你便能将眼前的人杀完了。”海曼轻轻说,不带一点感情。
“你真冷酷。”
“因为你没有,我才会这么说。”
海曼侧了侧脸,见到魔法泉涌已经不见血色了,也不见水,显出冬日的洁净来。他可不认为是没有人的血液溅到里面了,他想,或许是都被人喝完了,才会那么干净。
“你们有武器吗?”欧博仁问道,朝着天空上开了一枪。
“有啊,魔法是我们的武器。”
“还有吗?”
“没了。”这个人慌里慌张地四处看,仿佛想要再找个答案,或者是找个人能告诉他答案。
那么多的人全都沉默了,沉默地看来看去,沉默地低下头,神情纠结又扭捏,比孩童还要无助,像是在等下一声枪响,然后他们就会像一群受惊的鸟儿飞走。
只有寒冷。
海曼处在这个压抑的氛围内,想到童年的经历,那时候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他说话,此时居然也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他说话。
“你们将水喝完了吗?”海曼轻声问道,握着枪的手发着抖,全身战栗了一瞬。他看向其中一个人,两人像是闲聊一样展开了一句平淡的对话。
“水?”
“啊,魔法泉涌的水。”
“喝完了。”
海曼看向魔法泉涌,又问:“血也是吗?”
“是啊,也喝完了,水和血都混在一起了,怎么能不喝完呢?”
“洗洗吧。”海曼想不到说什么了。
“什么?”
“洗洗吧,将魔法泉涌洗洗吧,吃过饭不是会洗洗碟子吗?喝完水不是会洗洗杯子吗?洗洗吧,既然你们喝完了魔法泉涌的水,应该洗洗吧,洗洗吧。”
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向海曼,包括桑塔纳和欧博仁,一些人认为这个人傻了,为何要说脱离此时状态的话语,为了表现内心的与众不同吗?为了劝告他们吗?
但,没有一个人说他疯了,因为他站在高处;没有一个人反驳他,因为他握着枪;没有一个人选择走开,因为他是罪恶裁决者。
海曼心中一片空寂,就像冬日的平坦雪地一样,要是他不空寂,他就会说些振奋人心的话了,但他的心空寂又麻木,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担忧,像是将自己封进了罪恶裁决者的铁壳子。
“不,我家的碟子从来都不洗。”一个人举起手说,他扬起了笑脸,下一秒变成了苦笑。
“我家也不洗碟子。”
“对,我家的碟子也不洗,嗯,我家的也不洗。”一个男人说,擦了下脸。
“胡说八道,你的家的碟子都是你的老婆洗,你当然不洗了。”
“你怎么知道?”
“我、我,当然是我见到过了。”
人群开始了吵吵闹闹,围绕着洗碟子和不洗碟子吵闹,好像在配合着海曼演戏。
许多人说起洗碟子那就话多了,从一个碟子谈到无数个碟子,洗碟子的人从妻子谈到孩子,从碟子又牵扯到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