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帅印,对他而言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个勇气何来?
华盈寒不愿再往下想,这儿人太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也不想听,独自转身离开。
姜屿的目光早已定在了手中的信上,看完了上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等他抬眼时,视线里出现的只是一个默然离去的背影。
姜屿还拿着信,没有说话。李君酌忙敛袍跪下请罪:“主上,是奴才办事不力,酿成大错,奴才该死!”
“你何止该死!”姜屿怒指着李君酌,字字带火。
他不用追问都已经猜到了全部,李君酌信了宁北安,她也信了。
她以为莫远调兵是他下的令,她以为他看过了她亲笔写的信,殊不知,她以为的所有都被封在了这个箱子里。
她没有见过帅印,而她的请求,也是直到今日才到了他的手里……
李君酌还跪在地上,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他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若他那日没有将帅印给宁北安,一切就不会变得不可收拾。
他自知罪孽深重,不用主上降罪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李君酌拔出佩剑,可他还没来得及把剑到自己脖子上,拿剑的手就被姜屿一脚踢开。
他手腕一折,“哐当”一声清响,宝剑落地。
“本王赐你佩剑是让你抹自己的脖子?”姜屿怒然道,“你想死还不容易,等仗打完本王再同你清算,滚下去!”
“谢主上留奴才一命……”李君酌怅然拱手,拾起剑退下。
连王爷的亲信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走了,剩下的人更不敢造次,连带聂峰将军在内的人都变得越发如履薄冰,站得规规矩矩。
姜屿没让他们离开,是因为他还有话要问……
*
夜已深,华盈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横竖不敢闭眼,她一闭眼就忍不住去想她和宁北安之间发生的事,然后她一想到那个天真的少年被恩怨和利益所蛊惑,犯下大错,想到他因此有去无回,她心里就堵得慌。
恨这天下的黑暗真是无孔不入……
又是一场惨烈的战事,她想起五万人马全军覆没,就会想起大周曾遭遇的那一场恶仗,想起她爹,想起她来这儿的目的。
她本不该卷入祁国的纷争里,便开始迫切地想要了却所有,想要离开。
李君酌说姜屿现在对她很宽容,也很信任,她或许可以试着去探她想要探的事,但这场仗还没有打完,她不在隋安,探到了又如何,她触不到那些东西,不得不继续饱尝煎熬……
华盈寒紧紧地攥着被子,在愿景和现实之间挣扎,像作茧自缚般难受。
“寒姑娘,主上请寒姑娘过去。”
华盈寒没有应声,她谁也不想见,心里的重担没有人能替她分担,她又不能向谁倾诉,到头来还得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全部。
“寒姑娘?”
华盈寒翻了个身,面朝向里面,还是没有吱声,想让李君酌以为她睡了。果然,他唤了两声之后,外面恢复了安静。人似乎走了。
大帐里,姜屿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皎月,倏尔又回头看向书案上的剑。它的主人至今不肯将它取回。
“主上。”
姜屿瞥见进来的只有李君酌一人,背在身后的手缓缓蜷起,心下难安。
“主上,寒姑娘应当已经歇下……”
“她睡得着?”姜屿收回目光,淡淡道,“她若睡得着,若如此没心没肺,就不是她了。”
“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明日会去和寒姑娘解释清楚。”李君酌拱手,又言,“寒姑娘生气时脾气虽急,但她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心软,只要有人好生相劝,她一定能听进去。”
说起来错真的不在主上,也不在寒姑娘,可主上的气性大,寒姑娘的性子也执拗,他们之间有了冲突,即使是误会也不容易说和,必须得有人先服软,而主上怎能向别人服软,只能由他去。
姜屿招了手,让李君酌退下。
他在书案后独坐,坐到了天亮,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数遍,以致他闭上眼都能想象出她的字迹,行云流水,细而不柔。卯时已过,大帐周围安安静静,帐帘纹丝不动,没有谁来。
姜屿放下信,起身出去,走到门前撞上了正好进来的人。
他驻足,见来的是李君酌,神色上有过一瞬的沉黯,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李君酌一副愁容深重的样子,见到他主上,只顾着沉眼行礼。
“怎么,还不肯出来?”
“奴才刚才唤过,无人应答,寒姑娘可能还在休息。”
“要你替她找说辞。”
姜屿扫了李君酌一眼,移步走出大帐,径直看向旁边,她的营帐就在不远处。
李君酌跟在后面,只叹如今世上敢对主上避而不见的人,寒姑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让主上心甘情愿包容的姑娘。换作其他女子,谁若敢同主上蹬鼻子上脸,主上不将她杀了也会撵得远远的,而不是耐着心地等她消气,一等就是一宿……
但主上一向没什么耐心,一夜过去,仅有的一点耐心想必也快耗光了,不知主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亲自过去叫人,还是像上次一样直接硬闯?
李君酌还没来得及多猜,抬起头就发现他主上正看着他,且略有思量,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帐外的天早就亮了,华盈寒还在铜镜前不紧不慢地梳头。她熬了一宿,面容疲惫,眼中带着不少血丝。
“主上息怒,奴才知错,奴才甘愿领罚!”
外面传来声音,华盈寒梳头的动作停了片刻,轻轻皱眉。
她怎么忘了这一出,遭此事牵连的不止定北侯府的人,还有李君酌。
人声消散之后,随之传来的是鞭笞的声音,一下一下,响亮刺耳。
这么个打法,怕是在往死里打。
五万人全军覆没已是覆水难收,他还要再取多少人的性命才肯罢休?
华盈寒飞快地束好头发,过去打起帘子,刚踏出帐外一步,鞭笞声就停了。
她蹙着的眉头渐渐松开,但是眼中却更添冷漠。
李君酌在外面,姜屿也在,那打人的鞭子正被李君酌自己拿在手里。他的面前有一根立柱,上面已被鞭子抽出了好几道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