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出人意料,但同时也合乎情理,一时间浮生众生相毕备,可对于当事人张良自己来说,反而是更出奇的平静,如同处子,这令所有人骇异不已。一边的陆贾悄声问陈平道:“异姓王差不多尽被殄灭,怎么现在又封起来了?看留侯该怎么办?看他的样子不对劲啊?”陈平暗笑道:“他太对劲了,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皇帝今天封他为吴王,本心就是不封,是试探,是对昨天张良冒失的恼羞,这一切,张良早就洞若观火,你接下来看吧,实情是张良醒来,我们都睡去了。”果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张良淡定地走出朝班,朗声应对道:“吴地、会稽郡乃是项羽发脉之地,项王余烈犹在,假如没有富有魄力的壮王来填这个地方,刘贾的悲剧就会继续重演。臣乃文候,让臣镇守藩篱,只会贻误国事,陛下不如问诸群臣,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明明是张良将套在自己身上的包袱取下来,顺手甩给大家,只是聪慧敌国的张良做得不露声色,而且,让那些顺手捡来的人,反而以为捡了个大便宜,欣喜若狂。樊哙粗嗓门应道:“留侯说得太有道理了,我们好不容易平定了南方,一定要找一个强力,又是皇上族人的人选来坐镇,那才叫南昌啊。”
这一席话说的皇帝不住点头,樊哙突然又夸张的地起来,道:“皇上诸位王子年少,暂时难当藩国的大任,但是,皇兄合阳侯刘喜之子刘濞可以啊,有气力武艺,又是皇上和太子诸王子的手足,这一次淮南之战还救过陛下性命,他要是做了吴王,一定不负皇上所托。”听到这儿,刘邦会意,频频微笑,取来地图来看,应道:“这主意可行,那就封他三郡五十三城做吴王吧。”
刘邦让夏侯婴宣召刘濞进来受封,颁布符印,刘濞受宠若惊,拜舞在丹陛前,感激涕零,道:“臣感陛下昊天大恩,受封藩国,日后理当慷慨赴国,粉身碎骨以报皇上的恩义。”说完,顶礼再拜,然后,转身要回朝班,不巧露出自己一个老大的后脑勺来。突然,刘邦浑身一震,用低沉而又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皇贤侄请留步,朕有话要与你讲。”刘濞听了浑身一震,收住了脚步,怔怔地凝视着皇帝,刘邦走下龙椅丹陛,直言道:“朕来相你,你面相正面长得有严肃端正的气象,背面却长有反骨,犹如养虎为患,这吴王封不得。”
一边的张良听得分明,拱手道:“天子无戏言,一言如九鼎,不可失信于天下,业已拜王,不可反覆也。”听到这儿,刘邦沉吟良久,最后终于定了,他抚摸刘濞虎彪彪的的项背,长叹道:“朕略通易理,也能略推窥探未来,汉后五十年,东南重新有变乱,难道是你吗?然而,天下同姓是一家,更何况朕与而父本是一奶同胞,你又有救驾的大功,长得膂力强健,故朕不忍心亏待毁约不封你,你······”刘濞听了顿首,痛哭流涕道:“臣不敢,蒙皇帝齐天洪恩赐国封为吴王,臣誓言生生世世为汉臣。”刘邦听了亲自扶起,也就不再追究了。
张良一见吴王已经封了,这才上前拜倒,道:“臣家世一直辅佐韩国,家父以上三代人都是韩国的国相,及至韩国被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国报仇复国,博浪沙刺强秦始皇帝,天下震动。到了后来,追随陛下入关效命兴汉大业,正所谓以三寸舌为帝王师,封留县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臣足矣。以前臣几次学辟谷,都被国忧不得已间断,今陛下大业已定,天下暂时无大事,臣本道家,愿弃人间事,追从赤松子游历,道引轻身,以延病体,请陛下开恩成全。”刘邦玄思,然后答应道:“好吧,朕答应你,也答应你对朕的忠言一一听从,我们明天就回长安,子房就随朕回去,你这次跟我一起回长安后,不到万不得已,朕保证一定不会再拿俗务官司来影响你,放归名山林泉,鹤鹿逍遥去吧。”张良这才拜谢退下。
第二天,刘邦留灌婴在南昌县善后,敕令新长沙王吴臣、其他的诸王率其文武归国,自己率大军,带着管夫人往西北凯旋回长安而去。正所谓,
汉高建业南昌宫,
从此余生难再南。
长安阙下风雨旗,
走马江西月明滩。
刘邦和文武群臣率大军凯旋归来,令将军柴武作为急先锋,快马先回长安报捷,同时大张旗鼓布告沿途的郡县,道是海内最大的贼酋英布已经被平定,处了点天灯的极刑,首级被腌咸鱼一样腌了,拿回长安警示天下。柴武走得急,那匈奴马日行八百里,早到了长安,捷报皇后、太子和丞相,满城大喜,大庆得惊天动地,从灞桥开始,一直到长安宫,萧何和张苍亲自监督,搭起彩门,遍地都是香花流苏,安排百姓万人来迎,等待皇帝凯旋大军一到,就鼓乐丝弦,由太子和丞相亲自迎至远郊。
刘邦的大军,每行军到一郡县,就会指派快马驰骋长安报道行程,随着大军离长安越来越近,气氛也就越来越浓,整个京城的小激动慢慢厚积。这一天,大军到了蓝田县,眼前就是出产天下着名玉石的蓝田玉山,已经是终南山一脉了。刘邦在马上问起行程,陈平答道:“已经到了蓝田县,马上就要到长安了。”刘邦笑起来道:“这不是到家了吗?好了,大家策马加鞭,我们立刻就赶回长安了。”正在刘邦传令之间。忽然,官道上,松风呼啸,群山万壑,犹如千军万马擂起战鼓催征,这时候,刘邦心气正高,不由得意气风发,高声长啸,道:“天公知道我军凯旋,用大风壮我军威,太好了!”
就在这时候,刘邦忽然听到一阵钟铃之声,在马上顺着那声音凝神审视,眼见得远远的山岚影中,有一座宫苑楼台。才知道那声音是殿宇屋角檐头的占风铎在齐响,也就是风铃的前身,铜铁玉片相敲,如同铁马铮铮,惊异道:“前面不就是前朝的行宫鼎湖宫和御羞苑吗?传朕的命令,今夜不走了,就再次宿营扎寨,朕要去鼎湖宫走走。”于是,传令下去,大军休兵扎营,麻利的搭起营帐,就在此玉山之前大川上屯驻。这时候,刘邦见安置得差不多了,兴致很高,就要去鼎湖宫游玩,曹参劝道:“鼎湖宫是前朝秦的行宫,现在历经战乱,虽然是有人主持照看,但殿宇有些颓废,国亡之地,怕有不吉,又怕到了晚上,皇上还是不要去了吧?”
刘邦一听,顿时生出豪气干云,道:“朕入关的时候,曾在此制定约法三章,然后马踏秦阙,也没有见过什么不吉敢来惊扰?现在不过是故地重游而已。如今朕纵横海内,诛灭黥布得胜回京,拥军数十万,猛将如云,神鬼为之惊悚,何惧一个前朝的废宫?点起文武群臣,随朕脚踏强秦宫阙。”说完,点起樊哙、周勃、夏侯婴、叔孙通、陈平,头也不回地就要去造访鼎湖宫。秦亡之后,处在蓝田县的行宫鼎湖宫和咸阳各宫殿的命运迥异,因为在咸阳的远郊县,所以,躲过了项羽“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的灾难。汉开国以后,因为是前朝的行宫,在刘邦的潜意思里还是不吉的地方,但是,他身为天子,当然会学天子的大度,善待前朝遗物遗民,这是,作为行宫住是不可能的,便改为神祠,供奉华夏大母华胥氏,用秦时代的方仙道道人主持,让朝廷还发给他们禄米,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免得行宫没有人气,最后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