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就在太子拜社稷宗庙的时候,吕后起得更早,确切地说是一夜都没睡踏实,更漏四鼓的时候,她就吩咐宫人们道:“传蜡烛,伺候本宫更衣梳妆,预备上朝。”于是,数十枝人鱼膏蜡烛换上了巨大的立鹤座树枝形宫灯烛台上,顿时,整个长信宫照耀如同白昼。这时候,留在长信宫的管姬上前,指示宫娥们将吕后服侍到巨大新研磨过的铜镜前。吕后看了镜子里的自己,抿抿嘴唇,凄凉地一笑,凤眼里滑下两行清泪。秦汉时期的皇后还没有兴起凤冠的礼制宫妆,只是在发式上加玉簪步摇头饰,吕后在皇帝治丧期满除服后,儿子还未登基这段时间,自己所穿的依然是皇后的常服。现在她郑重地摘下头上的皇后金钗步摇,解开腰间和臀部的大红色束帯绣绦,退下石榴红鲜艳的曲裾裙摆,仰天暗自祈祷道:“这身皇后冠服,从今而后就用不着了,且留与膝下的儿媳皇后吧,本宫今天要临朝成为皇太后了。”
汉十二年(即公元前194年)九月己巳日,未央宫的紫薇殿,在长安的所有王子、诸侯王和文武群臣为太子刘盈袭位为皇帝,举行了盛大的朝会和气势恢宏的伟大登基仪式。当太阳缓缓从长安宫檐牙上升起,宫里鹤监们将所有豢养的仙鹤放出,接下来这些彰显祥瑞之气的鹤,在彩云和旭日的殿宇上空振翅高飞,在宫阙中嘹亮欢歌,使整个长安宫顿时浑如仙阙天宫一样。所有的人从宫城的宫门、天街,在郎官和宦官的引导下鱼贯而入,先云集在鸿台大广场恭候太子莅临。到了辰时,太子刘盈在母亲吕后临朝和群臣的拥戴下,登基未央宫紫薇殿。他终于摘下了太子时代天天佩戴的远游冠,身着皇帝衮服琉冕,登上丹陛,上踞龙床。
这时候,所有趋步进入大殿上的人,在仰望中看到一脸和蔼庄重的吕后,脱去了由原来皇后的头饰——垂云髻上插着黄金步摇的发式,和暗红的绀色上襦裙和黑的皂色下直裾的一套礼制蚕服,已经换上了太后装。太后礼服由湖蓝的青色上衣和淡清的缥色下裳,用两肩膀被上长长的丝带绣花绦,来隐去衣裳领子和袖子,是一种十分庄重素雅的深衣,发式也已经改为严肃老练,由珍珠宝石巾冠束起来的飞仙髻,高居在儿子的身后左侧听政。
殿下所有人在大谒者和郎官、宦官的引导下,依照身份爵位,分列朝班,文武两行,尊前卑后。刘邦的八个王子,除了齐王刘肥年龄大了之外,其他的人都在他们的母亲——命妇夫人的监护下来朝。殿里所有人顶礼拜舞,三叩九拜朝见刚刚登基的皇帝刘盈,三呼万岁之后,丞相萧何打开皇帝即位诏书宣告道:“······顺天应命,太子袭位为皇帝,尊帝号孝惠。孝惠皇帝诏曰,尊号先帝为高皇帝,庙号汉高祖,命各郡国诸侯属地,各立高祖庙,以岁时祠;先帝皇后吕后,袭位为皇太后,先帝鲁元公主袭位为长公主,先帝子八王即日各自就国,不得留京。大赦天下罪人,后论功诸公等行赏,拟定后颁布,敕令!”
新皇帝的诏令一颁布,整个登基仪式也就圆满结束了,吕雉由皇后升任太后,成了吕太后,但皇后是后,太后也是后,后世还是习惯称他为吕后。接下来吕后和儿子孝惠帝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论功行赏和论过行罚。退朝的时候,吕太后问:“皇帝啊,今天怎么没见那四个老仙人来朝会啊?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意思?”孝惠恭敬地回复道:“母后,儿皇帝前天念其有功,拟定要册封他们为我朝国师,所以赐了他们四坛子御酒,没想到这四老不顾自己年龄大了,一时高兴贪杯就喝高了,到朝会的时候,兀自鼾声大作,烂醉如泥,也扶不起来了。”吕太后听了,鼻子冷哼一声,道:“哼,仅此先例一次,念其有功,还年纪大了,但绝不能有二,你如今是皇帝,不能和从前一样小儿女,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商山四皓曾为太子登基,出谋出力,当然最主要的是一心一意地辅佐太子,在危困中忠心不渝,按照道理,他们是政治投资对了,接下来的后半生图一个富贵奢华,位极人臣也不是没有可能。就在他们弹冠相庆的时候,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就不经意地卷入了一桩政治旋涡,使他们的意志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化,那就是他们在相府无意中卷入了天孙和赵尧、萧月三角之争的婚事。他们本来一致认为,自己是丞相的座上宾,替他排忧解难那是仁义之举,就劝丞相用一个拖字诀,让赵尧知难而退,自动要求解除他和萧月的婚书,让天孙张嫣得了面子,不管年少的张嫣对这件事儿是真心还是假意,最起码在鲁元公主和吕后面前好看。接下来更为神奇的是,这这件事之前,东园公早就从皇帝的经年沉疴到反常的近日体力大增,神算到这数日天子就会驾崩,举国丁忧,这样一来,赵尧身为御史大夫,萧月身为丞相的堂侄女,更是一下子不可能完成婚嫁婚配了。
本来这事儿,四皓和别人都觉得自己办得太漂亮了,况且这时候的太子登基已经是大势所趋,不会再有什么变卦了,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那是正走好运。没想到接下来这件事儿的结局,让他们几乎是怀疑了人生。当时,皇帝临终前刑白马而歃血为誓,使太子登基已成定局,太子心里有了底,心里高兴,便让自己的贴身男宠闳孺亲去太学,将商山四皓请到了太子所住的东宫大夏宫共商后计。当商山四皓来到大夏宫的时候,正巧太子临时有要事儿不在,让商山四皓先等着,四皓不以为意,因为他们都是方仙道家,便要求闳孺领他们去一间没有车马喧闹的静室宴坐,闳孺不敢抗命,就亲自带他们进了一间屏风层叠,帷幕低垂的静室。四皓落座以后,闳孺自请离开,他们说了一阵子道家心得之类的话,然后就在席上团座,进入庄周逍遥游,蝴蝶梦迷的缅想之中,静修练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皓突然听得门外佩环响亮,接下来,门口的屏风之外,一个令他们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从外徐徐传进来,道:“······此乃我儿的静宫,没有人能进来,本宫可以明白告诉你,这年纪尚幼的天孙突然移情赵尧,勾起了我的一件巨大的心事。本宫以前一直以为她小孩子不懂事儿,这下子让我突然明白,天孙不小了,她可以定姻亲大事了。”原来这来的人正是吕后。后面一人应她,是管姬管夫人,道:“依照妹妹的愚见,这事儿可办不得,皇后想想,这人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符玺御史,是怎么升上御史大夫的?不就是进言皇帝,让他替赵王如意设置了一位强力的赵相周昌吗?他这么做,在当时要多危险就有多危险,差一点连累太子被废,这样的人又安能为皇后天孙女婿?而且年龄相差那么大?”吕后冷笑一声,制止道:“你不要乱说大臣坏话,此是赵尧才高,所以身为天下少年权贵旌表,要不然皇帝怎么会破格委以大任?难道是天子不明?本宫的天孙如此年幼都会钟情于他,难道他们都不如你耳聪目明?”
说到这儿,管夫人一时语塞,赶紧谢罪,忽听得门帘珠声碎碎,一个人朗声道:“见过娘娘。”听声音是萧何,吕后训诫道:“萧月是丞相女侄,也到及笄的年纪了,本宫一直记挂在心,替她物色了一门好亲事,乃是齐相平阳侯曹参之子,名唤曹窋,年少有才,孔武有力,本来都议定了,不曾想丞相你也流俗,抢先将亲事许了赵尧,使得本宫白忙活一场,竟然捞不到一场谢媒人的裙幅来穿穿。唉,丞相,赵尧这人······岂不闻俗话说得好,盛名之下,多难有也,你来抢什么抢?”听得萧何惶恐道:“这个······老臣我······”吕后笑道:“你哪有什么错?本宫心里清楚得很,这件事儿都是那商山四皓几个跑前跑后,出谋出力张罗的,和你没有多大关联。本来就该这一家女百家求,可俺家天孙张嫣不懂事也来抢一份,倒是勾起本宫一桩心事来,不管怎么样,本宫和皇帝都是她的嫡亲长者,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委屈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