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惠皇帝还没回宫,就有太后使昭仪来召皇帝去她的长信宫赴宴,孝惠一听,自己这下的决心还新鲜热乎呢,就来碰壁,马上一脸的不耐烦,鼻子冷哼一声,正要发作。看见奉常大夫叔孙通趋来道:“圣上,周礼有宫廷到了青春时节尝新果的礼制,如今樱桃熟了,太后依照礼制,先献宗庙祭祀,然后让陛下去尝新果,请陛下移驾太后的长信宫尝新,鲁元长公主她们已经先去了。”孝惠冷笑道:“这事儿为什么我事先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都让朕不知道,尝新非得要去长信宫吗?”这一席话太出乎叔孙通意外了,他错愕不已,皇帝今儿是怎么啦?吃错药了吗?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寒颤不已。孝惠看他那个样子,突然改变了主意,道:“那好,朕随你去就是。”吓得叔孙通一拍胸口,暗自叫一声皇天大老爷庇佑地庆幸,一行去了长信宫。
但是,吕太后此时的心情可再好不过了,见皇帝来了,亲自捧起一樽樱桃,慈祥地道:“皇儿,快吃樱桃,我们等你好久了,去哪儿了?这么久才来?这是哀家替你去祭祀宗庙后的供果,许愿神只,你吃了一定会身强力健,万事和顺。”谁知道孝惠接过果盘,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放在几案上,道:“孩儿肚子不舒服,不吃了。”这顿时就炸裂了,太后和鲁元公主不约而同质问:“什么,不吃了?”太后用颤抖的声音问:“为什么?”孝惠干脆地回答:“不吃就不吃,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我早上吃撑了,这理由够了吗?”说完,拂袖而起,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别再叫我。”也不管这一屋子人瞬时石化成了陶俑,大咧咧就夺门出去。
鲁元公主急忙追了出去,一把扯住孝惠质问道:“皇帝你这是怎么了?你疯了吗?屋里头是我们的亲娘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姐姐,朕敢吃她的东西吗?怕她毒死我,朕一直想告诉你,我们姐弟一定是野人之子,不是帝后亲出,要不然的话,爹爹怎么在彭城之败,和项羽遭难中,三次将我们踹下车去送死,要不然,她怎么会,怎么会让我娶你这个亲姐姐的女儿,我的亲外甥女张嫣?它总有一天要对我们下毒手,不慎吃了她的东西就会死,我不吃,不吃她的东西······”鲁元放声大哭道:“弟弟,你不要这样,不是这样的,她是娘,她怎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没有她我们没有今天······”
长信宫里,吕太后顿时就崩溃了,她要爆发,质问起叔孙通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皇帝这是怎么了,你来说?什么礼制,什么春春时节尝新果,什么祭祀宗庙?为什么是这个结果?”叔孙通战战兢兢道:“太后,这个是周礼礼记所载,至于弄成这样,臣委实不知道啊?皇帝从相国萧何府中探病而来,臣也是半路接上他的,老臣实在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吕后一掌拍在玉案上,咬牙道:“好个萧何······?”这还没完,赶在这时候,皇后张嫣匆匆来报:“太后不好了,皇帝一回宫,就用虎符调动北军,命太尉樊哙、王陵率军直接闯入辟阳侯审食其府中拿人去了。”太后听了,咬牙苦笑出声来,道:“好啊,都长干胎水了,有出息了,起驾,去紫微宫见皇帝去。”
吕太后和孝惠皇帝母子终于又见面了,这次是在未央宫正宫紫微宫,见面的气氛变成了不可名状,吕后的脸板成了寡妇脸,冰冷地问:“哀家听说你缉拿了辟阳侯,他是俺家的家臣,忠心耿耿,皇帝啊难道不知道吗?应该赶快放过他。世间只有母子无隙,我不为你为了谁?放了审食其,这是母后为我儿谨守天下之长久计,有道是长城万丈高,里外要人扶,你不明白?”
孝惠皇帝下了龙椅宝座,在吕后面前俯身跪下,又起身再入龙座,这一番神操作十分诡异,看得吕太后头皮都发麻了,朗声道:“我先以人子之礼礼母后,不敢不伏跪,皇帝再以天子之位,代高祖皇帝守天下,必不得不上座,太后定会深明大义,对吧?朕来问太后一句话,我是你的亲儿子,做你的儿子十八年,没错吧?”太后恼羞道:“这岂能有错?你问这些干什么?”孝惠道:“太后是万金之身,说得好,句句都是金口玉言,那为什么我这个做儿子不知道你的身体,你的左右脚板足弓正中长有一粒胭脂痣,号做痣(志)抬人,天下也没有别人知道?偏偏只有辟阳侯审食其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吕太后一急,顿时失语,挤出一个字道:“你······”一句话就卡死在喉咙里,面红耳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谁知道今天孝惠来了个得理不让人,一点也没有停下来不问,扯起遮羞布的打算,追问道:“如此的言语,他在朝廷之上,洋洋得意地当当朝君臣直面说出来,是不是放肆至极,该不该死?”吕后脸色煞白,起身拭泪,突然嚎啕道:“你这忤逆的儿,大人的事儿,你······哀家的先帝啊!”起身仓皇失措而去。孝惠这次并不管她,也没有起身去送,只因为那一声吕太后口中的“先帝啊”,已经刺痛了他的心,他心想此时的太后配说这句话吗?
此时,卫戍长安的北军,在太尉樊哙和王陵的率领下,如同生铁貔貅,在金戈铁马中直闯辟阳侯府邸。樊哙扬起下巴,对着辟阳侯府里上下的人等,漠然道:“本太尉和王陵太尉奉皇帝诏令,来此缉拿辟阳侯审食其,请食其出来受搏。”辟阳侯府邸顿时就炸锅了,不大一会儿,赤脚的食其,冠带也来不及穿戴,就篷发出来了,浑身发抖问:“皇上为什么要来缉拿我,太后知道吗?我要去找太后说理去。”王陵道:“所犯何罪,你既然心里没数?那好,去廷尉府自然就会说明白,我等只是奉了皇命行事,也没奈何,还请侯爷随我们走吧。”
食其寻思起耍横耍赖道:“两位大人暂缓一缓,我们是乡党同僚,可否容我先去问太后······”樊哙虎眼一翻,道:“皇命在此,敢违抗者即是谋反,诛灭三族,带走!”一声号令,早有虎贲军上前,将审食其上了枷锁,架上快马,直接打入天牢,听候审决。
当食其被扔进大牢,摔在重重牢笼和腐臭的烂草上时,他闪电一样反省想起了自己的行为——自己曾在朝堂上自鸣得意,说出吕后隐私。本来自以为高人一等,谁知道这一下引来无妄之灾,他那个后悔啊,犹如洪水猛兽撕咬他那个小心脏,他猛击自己的嘴巴,一直打到满嘴都是血污还停不下来,大骂:“我叫你多嘴,我叫你多嘴,你该死,你这个该死的东西!”
吕后经历了汉高祖死后,第一次最大的打击,她是又羞又恼,还有些小委屈,还有些嫉妒恨,奇怪的是她倒不是恨自己儿子孝惠皇帝,而是嫉妒恨宫里那些先帝的命妇夫人们在看她的笑话,看她母子反目,看她被撕开的隐私滴血,不管这是不是事实,反正她以为绝对是。
她眼前浮现起戚夫人,仿佛在那指指点点,冷笑说是非地戳她的脊梁骨,她咬牙切齿道:“这些小贱人,小婢子,这下你们高兴了,还有,那个丞相萧何,你是撇不干净的,你这老东西,先帝抬爱你,封你居功天下第一,从丞相升到相国,宰相天下事,你不想好好报答我们汉家,反而使阴的作梗,明明皇帝平日里好好的,一去你府上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啊你,老而不死是为贼,容哀家慢慢折磨你。”想到这儿,她招呼身边的昭仪道:“来人啊,预备礼物,哀家要亲自去相府看那老相国,看他病情怎么样了?会不会要死了?”
昭仪答应一声,赶紧去布置,吕后自去梳妆打算出门,忽然,宫中女官婕妤来报:“太后,不要忙了,老丞相他摒天了,讣告已经送进宫中来了。”吕后咬牙道:“你还知道撒手走啊,萧何,唉······”太后突然又垂泪下来,忍不住嘤嘤哭泣,悲恸不已,吩咐道:“咱礼品预备好了,哀家还是过相府去吧,这些日子,老人们一个个挨个都走了,哀家伤心啊。”说完,自己出了宫门,登上凤辇,奔相府吊唁去了。
丞相萧何的逝去,骤然成了汉宫的头等大事儿,毕竟这是满朝的大损失,萧何平时为人还不错,相与上下,这一死,加上皇帝和太后厚待,自然是吊客盈门。太后这边,即使是心中有天大的芥蒂,斯人已去,也就没有计较的意义了,因为不管怎么样,萧何是为国家大计,是忠心耿耿。孝惠皇帝赶紧颁发诏令,加封萧何为文终侯,加上以前汉高祖封的赞侯,统称谥号赞文终侯。这个开汉相国,以天下第一功为人生谢幕,而在他临终前,教孝惠自立,成为他人生最后的残阳如血,长子萧禄沿袭祖荫,但尊父亲之命不再做官,只做富人,不做贵人,此是后话。
而对于这一切,身陷囹圄的食其一点也不知道,也和他无关,他现在最大的愿望是活下来,看到明天的太阳,可他看不到太阳,森严的天牢里,不分昼夜。孤独比脚镣手铐更刺痛他的心。因为他现在除了一两只老鼠来看他,全世界将他都遗忘了,所以,平时他一看见就喊打的老鼠,竟然成了八拜的铁哥们,一天不来就想得慌,他真心真意地每天将酸臭的牢饭,扒拉一半喂它们。他盼望廷尉来提审,可是也没有信儿,只偶尔有黑脸的狱卒,用阴间的鬼眼神,独眼瞅他,他不知道哀叹了多少次:“我要死了,我这回肯定要死了······”
终于,有一天外面的牢门打开了,并漏进来一丝奢侈的阳光,狱椽大叫一声道:“罪臣审食其,有人来看你了!”
这对于审食其可是人生最大的喜讯了,他伸长脖子,终于看见随狱卒走进来的是陆贾,顿时那眼泪刷刷流了一个满面,哽咽道:“陆贾,你终于来看我了,你在我遭难的时候还能没忘我,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快,帮我去找太后,求他让皇帝放我出去。”
“食其,你还有什么永远?都死到临头了还说那些个没用的话来,知道你为什么犯事儿的?我劝你还是打住别问了,现在去问太后,你可知道长安有两兄弟,一个名死得快,一个名死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