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太后冷酷无情地咬牙道:“好个蹬鼻子上脸的贱婢子,竟敢唱出明目张胆的反歌,好个‘子为王’,你竟然想靠你儿子颠覆江山社稷是不?好大的野心,哼,哀家就让你子为王立即彻底梦碎。你这是要倒算哀家,你这是要造反啊你,分明是你因神鸟之祸获罪,哀家只是依照汉律办事儿,你竟敢诽谤国体,该死,当诛,更该绝后!”她看了浑身筛糠的赵子儿一眼,看出了她直裾襦裙下满是尿液,她缓和了一下脸色道:“妹妹怎么了?唉,你休要惊慌啊,这事儿和你没有关系,你这一去,侦察得戚夫人的野心,是立了大功,快回去换了衣裳,哀家立刻让最好的太医到你的永宁宫为你瞧病。”子儿哭起来,谢了恩,双脚已经发软,被侍女扶持去了。
太后招来郎中令审食其,道:“你快去皇帝寝宫,将赵王如意带来,就说哀家说的。”食其一听,有些发愣,迟疑道:“太后,皇上可是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动小赵王,你这是让臣去触霉头,我哪敢有这个胆子啊。”太后一听,叫一声:“你这个无用的······”她猛地想到了难处,也实在是无计可施,最后,皱眉道:“你是个木石脑袋?皇帝在,你去硬扛什么?你就不会等到皇帝不在的时候动手?”食其一听,那是万般苦楚,只有领命去了。食其率人领了太后懿旨,一路来到皇帝的寝宫大夏宫,见了值日的郎官,将太后懿旨亮了出来,被放了进去。忽然,他双眼放光,血压飙升,原来,随宦官出来的正是赵王如意,且开口道:“天子不在寝宫,郎中令有什么事儿留话给我,我转告就是。”
食其兴奋地吞咽口水,直勾勾道:“那太好了,太后懿旨,要请你过去长信宫请安,请赵王随臣移驾去觐见太后吧。”如意道:“就这不好,皇兄口谕,让本王在他不在的时候,任何地方都不要去,也不要听任何人的话。”食其道:“可这不是外人,是太后,我们是一家人,请赵王走吧。”说完,一使眼色,他身边的郎官们如狼似虎,上前就强行劫持了赵王,赵王急得大叫起来:“你们这是抢人不是,皇兄,皇兄快来救我······”可孝惠皇帝不在,哪有什么回应,这时候,皇帝寝宫的谒者听得都冲出来,只见食其亮出太后玉令牌,道:“太后懿旨,有请赵王进长信宫,有抗命者诛灭三族!”
这一来,刚刚异动的皇帝郎官、谒者和宦官、宫人们纷纷退避,毕竟他们心里明镜一样清楚,得罪了心狠手辣的太后会是什么下场,就这样,如意被食其的人架出皇帝的寝宫大夏宫,匆匆顺汉宫的僻静甬道急行离开。食其挟持如意拐上了隐巷,抄近道奔长信宫而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远远看见了太后长信宫的脊瓦飞檐,听得长信宫的钟铃之声,眼见得大功告成,食其紧张得要虚脱了。他笑了,竟然说出声来道:“天佑我也,这一回大功告成了······”
突然,他觉得头上多了一片云,眼前一黯然,听得一个漠然的声音道:“审郎中令,你在天子不在的时候,在明知天子有令他不在的时候,任何人不得动赵王的情况下,你敢盗走赵王,你好大的胆子。”食其仰头一看,看见竟然是相国曹参,但今天他一身铠甲,手执利刃,分明变成了一个立刻就翻脸的赳赳武夫,他叫一声道:“苦也,苦也,煮熟的鸭子飞了······我说相国,你不是不管事儿得吗?这会儿是怎么了?我可是奉了太后的懿旨,要请赵王去长信宫。”曹参怒吼一声道:“天子是四海人主,太后只是汉宫之主,我乃是一国之相,难道要我有违君命,留下赵王,太后要见赵王,可以事先让皇帝之道,而你竟敢私自做主,你好大的胆子。”
食其不甘心,他不愿意放弃手里的猎物——赵王,可是,曹参不耐烦地鼻子冷哼一声,听得他一哆嗦,狡辩道:“我也不想这样做,但是,太后的懿旨,我那敢违抗。”曹参那肯和他废话,直接就下手夺了赵王如意,便温和转折起来道:“你我都是为了国事,太后那边,我自去为你分辨。”说完,带离如意离开,往大夏宫折返。这食其灰溜溜回了长信宫,见了太后,噗通跪倒叫屈道:“太后啊,今天本来运气好,皇上不在,臣将赵王带来了,都到家门口了,被相国曹参抢了人去,还一顿数落,羞辱臣好苦啊,太后你要给臣做主啊······他说,他说······”太后凤眼一瞪道:“好个装死的曹敬伯,这会儿活泛了?还有你,别说了,快回去歇着。”
“太后······”
“你是要有事儿,还是要没事儿······”
食其只得一肚子苦水,低头喏喏而去。
从此后,赵王亦步亦趋跟着皇帝,太后更是无从下手,这事儿也就慢了下来,但是,这事儿就完了吗?只有吕太后心里明白,她要办的事儿,决不会就此罢手。不过,她突然从权后之威,转而寻思到了心计,这是最可怕的后果。后面的日子,她再也没有提起赵王的事儿,仿佛她忘了,只是,有一点变化,在朝堂上,以往只会饮酒歌呼的相国曹参突然多事了,而且,每到朝会,如果吕后临朝,都会多看他几眼,而他视若无睹。
转眼秋尽冬来,雁南飞尽,到了冬狩的季节,皇帝久静思动,早早就筹划要去皇家田猎的园囿射猎,他诏令将作少府官吏早早就清理猎场,自己预备一场擎苍鹰,牵黄犬,千骑转平岗的大练武活动。这消息传到赵王如意的耳朵里,他乐得欢呼雀跃,道:“我最喜欢这热闹事儿,喜欢骑射,在大沙场上骑上大马,反手就是一箭,将那大鹿射到,在草地上烧一把火,烤上又香又甜的鹿脯,嚼起来那就一个豪放一个香啊。”孝惠听了笑道:“朕肯定会带你一起去的,但你要听话,都是真枪实剑,跑马御车,可不是玩儿。还有你要打算吃的苦,因为为了这一场冬猎安全起见,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要预演十多天,所以,你天天须随朕早起练武,免得到时候会出什么乱子。”如意喜得眉开眼笑,鼓起掌来,懂事儿地趴在地上叩了几个响头,谢恩道:“好,一切听皇兄的安排,谢皇上,谢皇上······”
可是临近到了勘定的好日子,突然,寒潮大起,骤然间关中朔风呼啸,严霜如同降雪一样,点水成冰,这一来,每个人都十分瑟瑟,畏手畏脚。一开始,皇帝让如意早起,可小孩子听得窗外劲风呼啸,便有些为难了,皇帝激励道:“怎么了?你不是说要随朕去田猎吗?这就起不来了,还能去吗?”如意一听,这可不好,自己再不起来,皇帝就不让自己去随驾打猎玩了,便硬撑起来。可是到了第二天,寒潮并没有退去,反而更厉害了,皇帝循例早起,他来叫起如意,如意扭扭捏捏半天,还是恍恍惚惚的样子,皇帝动了怜悯小孩的心,就放了一码道:“你先睡吧,朕自己早起一会儿。”谁知这一次放任,如意就没有底线了,到了第三天,他就起不来了。更为古怪的是,这寒潮来了就不走了,不但不走,反而更加苦寒。秦汉之际,鲜有保暖的高招,就算是皇家宫掖,也是硬抗的成分多,长安宫虽然有温室殿,但皇帝因为要照顾皇弟如意,也就没打算搬过去。
到了第七天,中间还下了一场冻雨,次日,是晴非晴,无力的日光,照耀屋檐上的冰溜子,冷得有些超极限了。可皇帝既定的事儿,群臣眼里都看着,再难也不能轻言放弃出来,便挺住要早起,去招呼皇弟,如意蒙头道:“皇上,什么天子秋狩冬猎,那都是没事的儒生整人的,真要是匈奴来犯,光会打猎有什么用?不如算了,有那功夫,皇帝可以花心思去怎么帮老百姓过冬。”如意这一席话,立刻就牵动了皇帝的潜意识,这正是自己所想的,只是被赵王挑明了而已,他看着皇弟如意,赞许地含笑颔首。从那一天开始,他哥俩就再没有在早起预演了,皇帝就开始有心取消了这次例行的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