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厅,会议室。
“这将不可能发生。”市长坚定地说道,他的双臂交叉在宽阔的胸膛上。
他俯视着旧日贵族区的运河和石质结构的连栋房屋,看到了沿着运河两岸肆虐的一连串混战。
会议室里的其它市政议员全都在窃窃私语,交换着彼此的意见,丝毫没有在意市长的话语。
“你不得不相信这件事。”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黑暗的会客厅传来。
他的声音尖刻而傲慢,却也掷地有声。“难道你没听到城市四处敲响的警报钟声吗?”
市长那张因为熬夜,又或者因为没有来得及喝下足够多精力药剂而变得凹陷的脸,反感由于对方的话语皱得更厉害了。
钢铁的铿锵声和高亢的叫喊声,伴随着四处飘散的硝烟,早已传遍了整个城市。
他在这座城市投入了太多——时间和财富,鲜血和灵魂——就在他看着的时候,一处位于市政区的临时街垒发生了爆炸。
黑火药被敌人点燃,葬送了一些守卫的生命,升腾起在黑夜里也十分瞩目的滚滚浓烟。
爆炸平息后,他继续旁观着,狂号的夜风带着碎屑和从那些恶魔崇拜者身上散落的奇怪黑色苔藓吹向他的城市更深处。在其飘落之处,比他还古老的建筑物正逐渐腐朽和破败,刀刃生锈变钝,大街上的人们被那种孢子呛得透不过气来。
这不仅仅是一场突袭。这是一次全面的入侵。整座城邦都开始散发一种不详的气息。
混乱,他无比蔑视它。
他从窗口转过身,将混乱的景象从脑海中抹去。在他的房屋中,由于窗户的玻璃上粘附了太多的灰尘,导致整个会议室十分晦暗,配合着吊顶的不灭明焰宫灯营造出一种的黄昏时分的奇妙幻象,哪怕现在已是半夜。
豪华地毯上弥漫着烘培咖啡的香味。华丽的花岗石壁炉摆在一面墙旁,但这只是为了装饰,其中没有任何火光。墙壁上整齐地排列着一本本精工装订的书籍。用骆驼毛混杂丝绸织就的毯子铺在由家具大师制作的扶手椅上。柯瑞托城邦旧日的风景画在黑暗中凄凉地沉湎着。一只披着月白色羽毛的长尾鸟从其中一个书架上俯冲而下,朝壁炉上方的壁炉架飞去。这是一只来地下丛林的长尾鹦鹉,由于它只会在晚上唱出和谐的曲调而稀有且珍贵。在半明半暗的大厅中,它心满意足地歌唱着。
范德泽像猫一般看着鹦鹉从自己的眼角消失。他穿着一件合体的黑色长袍,其上装饰的珍珠母贝纽扣。他的眼睛像不灭明焰一样散发出光亮,手指末端是长而精致的利爪。不过,此时他却两手紧握,将两只手掌全都藏在宽大的长袍袖口里面。
“在过去的四个世纪里,你和你的家族一直在为这座城市布置陷阱。”他朗声说道,声音突然变得像未发酵过的咖啡一样苦涩。“当看到所有耐心结出硕果,望见陷阱的钳口最终在入侵者的脖子上合上,就没有一点高兴吗?目睹入侵者的傲慢在胜利的关键时刻被摧毁,不会更加愉悦吗?”
“不。”市长平静地说,“现在,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柯瑞托城邦只是一座典范之地,它没有办法完全适应地狱的严苛法则。盲目将一切接轨,将会让这里失去其最大的价值——源源不断地产生新鲜的人类灵魂。”
“人类。你僭越了。你妄想当棋手而不是当一枚有价值的棋子!”范德泽带着怒气低声地说,随着他的愤怒,会议室内的其它市政议员顿时噤若寒蝉。“是时候走出傲慢自大了,市长先生,我的那些亲属已然饥渴难耐。那些带着恶魔味道的家伙,会让他们感到兴奋不已。你知道的,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是经历过那场可怕而伟大战役的百战老兵。”
“这是尼姆乌库将军的命令?”市长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权衡。他并没有反驳范德泽的“棋子-棋手”言论,那不是重点。魔鬼不是傲慢且无脑的恶魔,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魔鬼通常并不会介意让凡人满足一下当棋手的愿望。毕竟,魔鬼有的是时间慢慢等待棋手老去。
范德泽被问住了。
他的确没有得到蛇蝎魔尼姆乌库的直接命令,后者只是让他自己却解决属于自己辖区的问题,可是在怀疑这场袭击有可能是某位恶魔领主阴谋的瞬间,这个角魔瞬间从心地选择了绥靖。
不过,他并不准备什么都不做,任由事态一点点滑落向最糟糕的境地,最后由个子最高的家伙(尼姆乌库)去出头抗下所有压力。因为那样的话,他最后多半是逃不过经历降阶之耻。
于是,他换了个思路,准备来游说自己老朋友、柯瑞托的市长启动一项紧急预案。可是却没成想,这个时候他被“老朋友”反将了一军。
范德泽咆哮着吼道:“那你想要怎么做?和那些白痴一样地沉溺于呆在这儿吗?做一个眼瞎的老糊涂?事情拖得越久,你的价值就会越来越低。最后如果由我们来主导启动那项临预案,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看到那时的场景的——我们会把你的价值最大化地利用起来。”
欺骗不成,角魔换了另外一种说服方式,他开始威胁起柯瑞托城邦的市长速做决定。
只不过,结果不能说没有,但是却没有范德泽想象得那般顺利。柯瑞托市长沉吟了片刻,最终决定道:“我想先试一试,我们还有一批新近进口的武器没有使用。与其令它们在库房里生锈,不如趁现在把它们拉出来使用一下。如果结果还是不行,那么我就会同意你的建议。只是……”
说着话,市长将目光扫向了会议室里的其它议员。这些看起来人模人样,但实际上和猪猡没什么分别的家伙,理论上也有着表决权:这是一种适用于凡人国度的制度,是柯瑞托的守序之道,和巴托九狱严苛的指挥链体系有着些许上的不同。在巴托九狱,没有哪个巴特祖魔鬼能够违逆其直属上级的命令,哪怕在执行层面上会有阳奉阴违,可命令该执行的时候必须也得执行。
而当市长说完这句话。
一道法术灵光就从范德泽身上冒出,角魔对着会议室里的其它议员,使用了一个群体弱智术。
“现在以及未来,他们不会对你的决议有任何阻碍了——这是我的善意,市长先生,希望你懂得珍惜,”范德泽说。
这些议员代表着柯瑞托城邦各个势力,他们之中有人也是和范德泽一样身份(其它五名角魔)的代表。把他们变成智力残障人士,范德泽注定日后少不了要和同僚们打一些口水官司。
……
凌晨三点左右,柯瑞托城守军所有的野战炮,全部已被拖拽到了指定的位置。
他们所占据的地方是市政区的一处公园,平日里专供柯瑞托的顶层精英使用,这里有着可以俯瞰运河和周围几个行政区域的高度优势。
两千名全副武装的城市卫兵已经把这地方围得水泄不通,由近及远,七八座临时街垒也已经封堵住了可以直通这里的交通道路。
之前两个沙漏时,从市政区被临时征调的民夫:那些书记员、税务官吏、律师,以及其它一些平日里大多只与羽毛笔打交道的人士,已经在皮鞭和刀剑的驱使下使用伐木斧、鹤嘴锄和铁锹,把这座公园一座高台上的树木砍伐干净,把几百坪的土地平整成一张羊皮纸似的。
炮手们在他们吃饭的家伙旁边转来转去,在重型铁炮后面整齐地堆成金字塔状的炮弹,其余的装备则铺在皮革上。
这些大炮是柯瑞托军火库中最大的,用于摧毁城堡墙壁或向敌军密集的阵型的野战加农炮,能够发射重型炮弹。
负责指挥炮兵的指挥官,曾经在许多战场上看到过类似的火炮——如果使用得当,它们是毁灭性的克敌利器;反之,如果使用不当,它们就是昂贵又愚蠢的定时炸弹。
这完全要看谁负责了。
每门大炮上都配备了多达六名炮手。最重要的成员是负责火炮瞄准的炮长,这是一项充满不确定性的技术工种,内容主要涉及如何在巨大的轮子下夯实木楔,使炮管上升到所需的角度。
炮长身边则是负责装弹、清洗炮管和点火射击的副炮手们。一人携带着用于将炮弹和火药包深入枪管的重型推杆,而另一人则拿着一块嵌在长杆上的抹布海绵,上面覆盖着羊毛,用来在开火后清理炮管内部。
每门大炮旁边都摆着一桶桶加了特别炼金溶液的橄榄油,当炮管达到危险温度时,就需要用这些冷油来降温。只有最为愚蠢或者别无他法的炮手才会选择使用水来给火炮降温,因为那完全就是在赌命,冷水流过炽热的炮管随时都有可能使得后者炸裂成碎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