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驳船的座位上,哈拉蒙德的双肘搁在双膝上休憩,他那双湿润的蓝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塔普特南部疆国的都城埃赛勒姆,那些胡乱蔓延的工厂渐渐地平稳逼近。
奎斯站在一旁,健硕的双臂相互交叠,吞吐出来的气息犹如一条蒸汽般的卷状怪物。他悠然自得,默不作声,但那双黝黑的眼睛总是来回扫视着周遭,不会放过任何角落。
甲板之上,两人中间摆着一个保险箱。一块呆板无趣的灰色立方体,置于四只爪形小脚之上,其中一只脚有些开裂,这是从已故麦西乌斯郡长大宅里“借”来的一件盛放器具。
保险箱的侧面镶有丝线装饰,工艺精美别致,图案呈螺旋状和涟漪状的样式。顶部围有几圈同心凹槽,在最深处,也就是哈拉蒙德擦洗不到的地方,仍然留有一小块干涸的深色血迹。
船儿继续向城市深处航行,石油原料和机械设备的气味直冲入冷峻的天穹。半数的工厂依然在工作,喷吐而出的烟雾萦绕在城市上空,如同一件墨黑的浩大斗篷,把头顶上的星星都遮蔽掉了。
“戈林多来不了,他太显眼了,会被人一眼认出来;老威瑟也不适合来这边,他太老了,这里工厂排放出来的废气会熏坏老家伙的双肺。”奎斯用一种对称的句式说着话,伪装成年轻铳士休·胡德之后,他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
哈拉蒙德轻轻拍了拍保险箱。“问题不大,”他说,“可关键是,咱们接下来怎么用这玩意儿去换点钱出来?给疆国造成大麻烦恶魔的一截断尾,一般人收不起它,收得起的也不是一般人。”
“谁告诉你,咱们要找一般人了?”奎斯嬉笑道:“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怎么会是一般人?”
码头快到了,电气石灯照耀着,在黑暗中发射出明亮的光芒。船员们纷纷动员了起来,大伙减慢航速,用呼喊与码头人员计算距离,然后一记闪光伴随着尖声的轰响,几根固定缆绳的岩钉自动拔地而起。粗壮的缆绳由绞盘拉动,将波涛中的船只拖到停泊位置,这使得整个船体颤颤抖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们如幽灵般从码头上悄悄溜走,两人用一根临时的绳带抬着那个保险箱。船长收了好处费,因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耸的灯柱在考尔格里德的大街小巷上排列开来,灯柱顶端闪烁着煤油燃烧发出的光亮,在浓雾中照出一条通路来。下一个街角处,一位兜售面罩的小贩正在高声吆喝着。
奎斯扔给那小贩两块绞成六分之一大小的银方币,从摊位上换得两副面罩。那小贩脸上所佩戴的是一种能够遮盖全部脸庞的、“大眼睛”形制面罩,而这些则是更轻薄的款式。
“据说现在大街上的人都戴这玩意儿。”奎斯一边说,一边将面罩顺滑地盖到嘴巴和鼻子上。“时尚这东西真是一头捉摸不定的怪兽,您说是吧,这位女士?”
“他们的面罩全都中看不中用,没有配备上等的过滤器。”小贩的声音从面罩里传出来,又尖又细。“我的面罩装了最好的过滤装置。”
奎斯调整面罩的时候,哈拉蒙德先一手托着保险箱,再交换位置以便戴上自己的面罩。然后两人继续赶路。先前在码头上,他们在一幅脏兮兮的城市区域划分图旁边记下了各条路方向,于是他们就跟随着这些指示朝城区更深的地方前进。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几乎没有了什么人。一些高个子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似乎长着一双修长而消瘦的腿,然而这只不过是点灯工人而已。他们踩着“滴答滴答”作响的机械高跷。这东西在别处都已是稀罕物,唯独在埃赛勒姆不算罕见,每一条金属“胫骨”上都涂抹了火红色的圆圈。
他们穿过蜿蜒弯曲的大街小巷,沿途出现了十几处相同的标记,有的印在各家店铺上方的昭示牌上,有的干脆直接横七竖八地涂鸦于砖墙。有些图案相对清晰整洁,可以发现这原来是一个轮齿精密的齿轮。而正是循着后面那种齿轮标记,他们才找到了奎斯记忆里那个“老朋友”开店的地方。
那是一家很小的店铺,隐藏于层层光影迷雾之中,而最邻近的那根灯柱的玻璃罩子还被敲碎掉了。卷状的烟雾从屋顶上的小烟囱里冒出,油黄色的灯光从窗户栏杆的缝隙中漏出。不过大门上没有露出什么光线,那是一面非常厚实的板材,用铁条加固,看起来更适合监狱和要塞。
“骗子总以为每个人都想要欺骗他。”奎斯一边说着,一边把面罩扯下了挂在脖子上,“类似的逻辑在陷阱大师身上也适用,考尔德总是多留一个心眼,提防着看得见或看不见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