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在房门口立了片刻,看沈云安确实没什么动静,这才掩上门退了出去,回到自己住的下房里,不由得就长长叹了口气。
她虽已过了明路是沈云安的人,但沈夫人还没发话,她自然也就还住在原处,还与剪春一屋。
自从剪秋拿了二两的月例,剪春倒像是轻松了许多,连话都比从前多了些,只是仍旧很少出屋子而已。这会儿见剪秋进来就叹气,便笑了一笑,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剪秋走到她身边坐下,就着她的手看了看,见她手里的绣棚上是一树桃花,随口问道:“这是绣的什么?”
“绣四扇屏风。”剪春笑着道,“少爷的喜事怕是近了吧?总要给少奶奶做点针线。不知道少奶奶喜欢什么,所以我想绣一幅四时屏风,少奶奶喜欢哪一幅就摆哪一幅,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剪秋从这话里听出点意思,怔了一怔:“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剪春又低下头去绣花,笑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已经求了夫人,等少奶奶进门就放我出去嫁人。以后不能在少奶奶身边伺候,所以先做点针线。”
“你要嫁了……”剪秋怔住了,“你,你真的不想留下来伺候少爷?”剪春是对这事儿并不上心,似乎还在有意无意地躲着少爷,只是她总以为剪春是想等少奶奶进门再由少奶奶发话……没想到她竟是真的要嫁到外头去。
“这不是有你吗。”剪春笑了笑,难得地打趣了一句,“董姑娘是个讲规矩的人,这也是好事。”
剪秋下意识地顺着了一句:“可不是。到底是董夫人教导出来的,不比大少奶奶——”
剪春脸色微微一变,用力咳了一声:“什么呢!”
剪秋连忙咬住了嘴唇,暗悔失言。幸好剪春并不追问,只皱着眉看了看她:“你还是仔细些……”董姑娘讲规矩自是好事,那意味着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责罚苛待妾室,但若是你自己失了规矩,那却就不是好事了。
剪秋低声答应,剪春也不欲再多什么,便将话题转开,笑道:“也不知二少奶奶几时能进门,到时候,家里可就热闹了。”
其实热闹的还不仅是沈家,董家现在也挺热闹的。
董知府的宠妾苏氏在门口站着,就见自己的丫鬟如意一溜跑地过来,开口便道:“姨娘,老爷跟夫人真的吵起来了,老爷还砸了个茶杯呢。”
“当真?”苏氏顿时兴奋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如意便有些为难起来,“夫人身边的人把得紧,奴婢也不能靠前……”夫人自己不苟言笑,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松萝和峨蕊也是整日板着脸,尤其是主院里那个青妈妈,防姨娘这边的人像防贼一般,见了她们过去就用讨债似的目光盯着,她哪敢靠前呢?若不是老爷砸茶杯的动静有点大,她还不知道屋里出了什么事呢。
苏姨娘不由得泄气:“没用!”夫人虽是不得老爷欢心,可却有正室的尊贵,尤其是自梅家成了后族,老爷对夫人就更客气了。别看她生了两个儿子,可还是被夫人压得死死的。难得今日听见老爷竟与夫人争吵了起来,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真是叫她如同怀里揣了二十五只兔子,百爪挠心地难受。
正院里,董知府摔了个杯子,火气消了些,沉着脸道:“总之这门亲事现在不成。”
董夫人稳稳坐着,似乎根本没看见那个摔碎的杯子,淡淡道:“我已与沈夫人好了,过几日沈家就请媒人上门,老爷若是不想跟沈家结亲,当面拒了便是。”
董知府顿时噎住了。董夫人看着他的神色,略有些讥讽地笑了笑:“怎么,老爷其实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吧?”
“这——”董知府当然知道这门亲事不错,可问题是,现在袁沈两家正斗得厉害,跟沈家结亲,那就是要得罪袁家,是要得罪袁太后啊。
“老爷若觉得不好,那就拒了。”董夫人又了一遍,“老爷究竟要不要拒了沈家?”
董知府一句话也不出来。拒了沈家,那是必然要得罪沈家的。若是换了前些日子,或许得罪也就得罪了,可如今,沈云殊刚立了功且不,梅家也有人来了呀!
梅汝清不但是岭南大儒,更要紧的是他是梅皇后的族叔。如今他在军中教授斥侯们倭语,董知府不能不多想一想,这究竟是梅汝清自己的意思,还是有梅氏一族,乃至梅皇后的意思呢?
袁太后固然是太后,可如今这下是新帝的,就是将来,梅皇后也能做太后的,而袁太后……
这么一想,董知府还真不敢就明着拒绝沈家。他心里一烦躁,不由得又埋怨董夫人:“谁叫你跟沈家提这事的!你,你去与沈夫人,就月儿年纪还,先不必提亲事,过几年再。你不是也想多留月儿几年么,何必这么早就把亲事定下来。”
董夫人默然听完他的话,忽然道:“再过几年?等再过几年宫里或许还会选秀,老爷好送月儿进宫?”
“什么?”董知府睁大眼睛,“你的是什么?”
董夫拳淡道:“老爷不是很遗憾,若是月儿再大一岁,今年就能应选入宫了么?”
“胡,胡!”董知府忽然有些狼狈,“我岂有这个意思?”这是他跟苏姨娘过的话,怎么竟被董夫人听见了?
他知晓董夫人素来看不起送女为妾的人家,她自己的三个女儿是必要正经嫁饶。至于入宫——便是能做到贵妃,那也是妾,董夫人是万万不肯的,所以也不过就是随口了那么一句罢了。
董夫人面无表情:“老爷没有这个意思就好。我的女儿,不但不能做人妾室,就是嫁人也要仔细挑选,不能随意嫁了,更不能用来讨好什么人。”
“你,你越越离谱了。”董知府干咳一声,“我不过是,月儿过几年——”
董夫人打断他:“与沈家的亲事就这么定了,年前过礼,等月儿及笄就嫁过去,我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她极少打断董知府的话,董知府不由得更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能如此自作主张!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董夫人竟然再次打断了他:“我是月儿的母亲,既是父母之命,我自然能做主。”
“荒唐!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董知府简直有些惊讶了,“我是你夫君,你怎么竟然这般违拗我的意思!”
董夫人却是半点也没有妥协的意思:“夫君想要左右逢源,可也不要忘记,脚踏双船,易落水。”
“你,你这的都是什么!我在与你月儿的亲事……”董知府目光闪烁,顾左右而言他。
董夫人讥讽地一笑,却也没有再揪着他不放,只道:“袁沈两家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并不知晓。可沈家大郎遏了杜氏匪帮,这却是袁家未能做到之事。便算他有心争功,这也是实打实地靖边卫民之举。家风如此,月儿嫁过去之后,便是娘家不得意,也不会被人冷待。沈夫人喜爱月儿,又是个讲规矩的人,这样婆母不难相处。至于沈家二郎,亦是知上进之人,性情也平和。这门亲事,没什么不妥。”
“什么叫娘家不得意——”董知府恼火地道,“岂有你这样咒自己夫君的?”
“未雨绸缪罢了。”董夫人面无表情地道,“这也是从夫君身上学到的。”
董知府张了张嘴,无话可。董夫人又追问了一句:“既然如此,这门亲事就定下来了?”
董知府欲待不允,却也知道董夫人在此事上是不会听他的了。刚才那几句话,也得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只得咬着牙道:“你自己做的主,日后不要后悔。”便有些狼狈地从正房走了出去。
董夫人冲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让她以夫为可以,可她的女儿却不能由着董知府作主,若不然,不定哪他就听了苏氏的怂恿,把女儿换了什么好处。她的女儿,一定要结一门好亲事,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