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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碧就没有沈云殊那么消息灵通了。她既不知道沈夫人被连玉翘当面拒绝, 也不知道沈夫人后来到了沈大将军面前是如何尴尬解释的，她在屋里做针线呢。

要不有志者事竟成呢, 上辈子她以为自己会钉个扣子会补个衣服就已经是被逼出来的潜力了，没想到真沉下心来学做针线，进步竟然也是飞快。虽然这里头也有原身许二姑娘水磨出来的功夫，但也要她自己用心学才校

没办法呐, 针线，在这个时代是一项很有用的技能, 比她上辈子学开车还要有用得多呢。

“姑娘这个荷包的针脚真细, 奴婢瞧着跟从前差不多了呢。”才叫了几少奶奶，知雨听了她和沈云殊的谈话, 又把称呼改了回来，“再过几, 姑娘一定都能想起来。”

许碧笑着摇了摇头。缝和绣那是两回事，不过这个荷包她自己也挺满意的, 用几块不同颜色的布拼起来，既不费力看着还挺漂亮, 针脚也细腻, 要许碧自己, 比缝纫机走得也不差了。

“姑娘歇歇吧。”知雨端了杯茶来, “这总做针线, 眼睛和肩膀都会累的。”以前姑娘在娘家的时候，整的做针线，就时常眼睛累肩膀酸, 这眼看着又做了半个时辰，也该歇歇了。

许碧也觉得眼睛是有点累了。许二姑娘从前那是想着做针线讨好嫡母和两个姐妹，做得实在是太多了，若是她再不注意，没准就会变成个近视眼，这时候可没有眼镜给她戴呀。

知晴从外头高高兴兴进来，手里捧了一碟葡萄：“少奶奶，厨房来了新鲜的河虾。奴婢上回看大少爷也爱吃，就叫厨房加一道软炸虾仁，蘸椒盐的，可好？”

软炸虾仁许碧也喜欢吃。这年头不比她那个时代交通方便，在京城时新鲜的鱼虾都是稀罕物儿，难得吃到。就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也分不到许碧头上来。倒是来了江浙，这边鱼虾都多，大将军府里自是不缺，不但许碧想吃就有，连带着两个丫鬟也跟着沾光。

知雨勉强笑道：“是姐姐自己想吃了吧？”她虽然打定了主意会陪着许碧，但想想西北那种地方千里迢迢的，又是人生地不熟，女户便是家里没个男人支应，怎么都觉得心里慌乱，还不敢让许碧发现，免得勾得她心里难过，只得尽力笑。

知晴忙道：“你这丫头，又编排我！我可是看着大少爷上回吃了不少，少奶奶也喜欢，这才跟厨房要的呢！”

许碧笑了笑：“你如今也用心了。”所以用心和不用心真是不同的。知晴这丫头也不是愚笨，只是从前不上心，别虾仁这种少见的东西，就是许府常吃的那些菜，许二姑娘爱哪个不爱哪个，她大概也没注意过。现在倒是细心了，起她爱吃的东西来也是如数家珍，连沈云殊的喜好都观察到了。若真是肯这么用心，再勤快一些，就是一等的好丫头了。

只不过，这些应该都建立在让她能过好日子的基础上。倘若要是让她跟自己去西北，恐怕她是不情愿的。当然，这也算人之常情，就算是奴婢也不是个个儿都会赤胆忠心只为主子着想的，只不过相应的，这样人也不会成为主子的心腹罢了。

所以，如果她去西北，大概还得给知晴找个人嫁了。许碧沉吟着，搁下针线洗了洗手，拈起一个紫黑的葡萄填进嘴里，一咬，甘甜的汁水就溢满了口腔：“那椒盐备两份，一份味道重些，多加点儿花椒。”沈云殊口味重，上次吃的椒盐他就嫌淡了些。

跟沈云殊完那些话之后，许碧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她把想的话都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遗憾。

沈云殊可能……不会答应吧。毕竟这个年代，不纳妾的男人少之又少。而且即使是那些不纳妾的人家，大概也没有主母敢像她一样明白地出这种“妒嫉”之语吧。尤其她现在连个儿子都还没生出来，唯一的筹码不过是自己的真心。然而真心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的男人看来，有或没有大概没什么两样，他们要的是“贤惠”，至于你究竟是真贤惠还是假贤惠，那倒不重要了。

不过，在离开沈家之前，她还是要把该做的做好。努力过了，才不会后悔。许碧想着，拿湿帕子擦干净手，又把那件做到一半的中衣拿了过来。

她手艺还不行，也就做做中衣了。这东西不必绣花绣朵的，只要剪裁得当，针线细匀就可以了，正好适合她。

“姑娘才吃了几颗呢——”知晴一拍脑袋，“看奴婢糊涂的，方才周嫂子跟奴婢，周平在外头寻着了一个不错的庄子，想下午来给少奶奶回话。”

许碧险些忘记了。前些日子她叫周平夫妇两个在外头找找合适的庄子，手头上这四千两银子总要运转起来才校铺子不好贸然入手，能买点合适的土地倒是稳妥的事儿。不过，假如要离开江浙去西北，这地也就不必买了。

“先让他们看着吧，也不必急着就来回我，也去多看几家铺子，有没有什么他们也能做得的生意。”周平夫妇是能吃苦的，她打算把他们也带去西北。看着周平不是个笨人，倘若这夫妇俩能在外头担起事来，那她就轻松多了。

知晴答应着出去了。知雨犹豫半晌，还是声道：“姑娘，真的打算好了，要走？”在她看来，大少爷也是不会答应的。不管是在许府还是在沈府，那些来往的人家里，哪家没个妾啊？

啊不，还是有的，梅大儒就没纳妾嘛！

自从梅家兄弟住进沈府，府里的下人们也没少八卦他们，知雨就知道了，梅大儒的妻子与他是指腹为婚，夫妻两个相敬如宾，三子一女皆系嫡出。这些年梅大儒带着两个儿子在外游历，梅太太就在家中带着幼子幼女侍奉公婆，谁不一声夫贤妻惠？

许碧一笑：“我倒更希望像苏姐姐的外公外婆那样……”

梅大儒家的事儿她当然也好奇，不过听完之后就觉得——相敬如宾，很难究竟是不是好事。听梅大儒时常出外游历，少则一月多则半年，这次带着两个儿子出来更是长达两年，所以梅太太恐怕不少日子都是在独守空房，还要伺候公婆照顾儿女，这——要不是这年头儿子都归父亲教育，而梅家兄弟又显然被教育得很不错，许碧都要疑心梅大儒对家庭究竟关不关心了。

梅大儒曾经过，纳妾，为子嗣计也。意思就是没儿子才纳妾。在这点上他算得上言行合一，但他跟梅太太的感情究竟怎样，却不能从他不纳妾上反应出来。

而苏阮过，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却是琴瑟和鸣，意趣相投。许碧想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要夫妻相得，而不仅仅是夫妻相敬。

其实许碧觉得，她和沈云殊是“相得”的，也正是因为这份儿“相得”，她才不能“贤惠”，不能过那种有妻有妾的日子。即使是在这个时代，丈夫也许能分，但爱人，绝不能分。

知雨还是有些不大明白：“可姑娘既然是舍不得大少爷——”若是她，喜欢的东西才要紧紧抓住呢，为什么越是喜欢，反而越要放手呢？

许碧一时不知道怎么向知雨解释。男女平等的话就不用了，知雨不可能理解，就如同她也不能奴婢只是一项工作。

事实上，许碧自己都觉得，这也不仅仅是用一句男女平等就能概括的。或者，她要的，是跟所爱的人平等。我愿付出全部，所以我也要求你的全部。

“……不是做生意论斤称两。”许碧头一次发现，尽管她上辈子就是靠文字吃饭的，可对于有些问题，语言永远是贫乏的，“不是我有正妻之位，就可以再少要一点，哪怕将夫君分一点给妾室也无妨。不是这样。若是相互爱慕，即使他是一品大员，我是穷家户之女，也只能以一心换一心。时人或会觉得，能予我正妻之位就足够了，可——这是不够的。”

她费力想了半，最后举了一个非常煞风景的例子：“就如同杀人偿命——高官显贵之家的子弟，杀了一个街头乞丐，官府判他抵命之时，可否能因对方地位低微，他只消拿出半条命来抵给对方即可吗？心与命一样，都是不可分割的，若是能论轻论重，那便不叫爱慕，只叫权衡。”

知雨听得半懂不懂，半才讷讷地道：“可是，若是勋贵人家杀了个乞丐，最多就是以钱赎买……”谁会真为了个乞丐去叫那些高官显贵抵命啊？

许碧哑然失笑：“，你的也是。所以，大约还是我贪心了，恐怕最终，你就只能跟我去西北了。”

“可奴婢看大少爷也喜欢您——”知雨还是忍不住要劝一句，“您就不能……”就不能和软着点吗？先把表姑娘的事儿搪塞过去，日后等生下了儿子，沈夫人也就没理由再往这院子里塞人了不是吗？

“想要塞人，永远都是有理由的。”许碧淡淡一笑。生了儿子就不塞人了吗？这年头儿女人来个月事，还要想着该安排个人去伺候丈夫呢。更不用若是怀了孕，这十月怀胎，可不更得给丈夫安排女人了？

“我不想这样憋屈地过日子，时时还要担心。”许碧长长吐了口气，“我更不想满心欢喜地发现自己有孕，却被人得安排人伺候夫君。孩子该是两个人感情的结晶，不是筹码，也不是任务——算了，跟你不清楚。”

她有点颓然地叹了口气。何止是跟知雨不清楚呢，就算是她自己，也觉得盘绕在心中的复杂情感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

“剪不断，理还乱……”许碧喃喃念了一句，有些失神地低声道，“我最不想的是——抱着一腔爱慕，最后却被渐渐磨光。不定我会因为嫉妒而生出怨恨，甚至变得面目全非……若是这样，我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还能保有这份美好。”

她自嘲地一笑：“我这个人哪，到底，还是不行吧……”明明有很多事她都是可以宽容，可以忍耐，可以徐徐图之的，偏偏在沈云殊身上……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投入这么多了，以至于不能再等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