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解道:“爱妃,你有何心事?”
熙妃眸里顾盼流光,映出往昔美好的回忆,“妾身想起了那年十里桃花灼灼,妾身初入宫闱的第三日,正一人在万桃园独自赏花时突然偶遇到了陛下,陛下赞妾身这身桃花妆与华服和这桃林融为一体甚为般配。从此以后,妾便只在同一个地方同一时辰痴痴等候陛下经过。而陛下召幸妾是在一个月之后,待询问陛下时,已经不记得那日和妾的相遇了。”
她这么一说,沈淑昭才顿时明了,若是今晚沈庄昭也穿了和她那日差不多的服饰,那岂不是更为她这番煽情之词更添了回忆?以沈庄昭的音容身姿,念起初遇熙妃的场面,这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真是一种侮辱!沈淑昭环顾着大殿内,果不其然没有一个妃子穿戴似熙妃一般,衣服首饰都如一位桃花仙子,看来大家消息都是共通的。
往事触到了皇上的心头,面对着这个爱他最为深刻的妃嫔,他并没有生气:“过去是过去,爱妃如今想见多少次朕都可以。”
“是妾身多想了。沈大小姐出色的琴艺勾起了妾身的心底事,所以方才忽然情绪失控,太后和陛下请原谅妾身。”熙妃柔柔起身,婀娜作揖。
“朕不怪你。”
太后见皇上对熙妃宠到如厮地步,不免眉头一皱,“好了,今个儿是哀家的千秋节,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哪有随便怪罪人之理。”
她说宴席上气氛是其乐融融,但熙妃却这样触景伤怀,意在说她把气氛搞僵了。熙妃充耳不闻,只莞尔一笑躬身:“多谢太后。”她只要在皇上这里达到目的就可以了。
太后只扫了她桌上的吃食一眼:“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哀家看到你只挑了些酸果子吃。”
熙妃笑道:“妾身身子近日屡有不爽,承蒙太后娘娘怜惜。”
“多加注意。”太后也不再和她交谈。
沈庄昭抱着古琴退场,皇上对她印象是更加深刻了些,但同时也勾起了他和熙妃过去的感慨。沈庄昭坐回了座位后垂头沮丧,她哪里想为他人做嫁衣?她从前至今还不曾觉得有美貌打动不了的事,然而入宫以后才发现事情总不这么顺利。
那日她陪着太后在御花园遇见了皇上,二人还一起走了很久的路,聊了很多各自的喜好诗赋,难道他当真忘了?
看着沈庄昭蹙起远山黛眉,仙姿玉色在烛光里掩映惆怅,皇后就不由得暗自唇角往上一扬,她随手捻起果子放入朱樱绛唇里,一边慢品一边心里嘲着沈庄昭的低落——对于一个后宫粉黛三千且还心怀天下的野心天子,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单单凭借美貌拴住他。
自生爱慕,不过自作多情罢了。
对于这一切,沈淑昭将它尽收眼底,她知道长姐会黯然在所难免,这个少女是以着和年少天子真心相爱和当上万众瞩目宫妃的念头入宫的,今天的她应该明白,后者可以实现,前者还稍欠功夫。
宴会继续安然进行下去,终于太后开口道:“皇儿,哀家今日看见众妃齐聚一堂就感到万分欣慰,这后宫充盈啊,才是哀家乐意所见的。只是皇上登基已有两年,后宫里却一直没能诞下一个皇子,除了逝去的罗美人诞下的念柔公主和玉嫔的长萱公主外便再无其他,哀家对此感到深忧。妃子的本职就是为皇上诞下皇嗣,然而两年都不见所出,哀家心心念想能够儿孙绕堂膝下,就怕自身时日非短,等不到抱上孙子的那天。”
皇上立刻惶恐道:“母后言重了,儿臣也盼望能得皇子让母后安享孙子之乐,只是儿臣觉得子嗣之事应该随缘。”
太后:“虽说随缘,但既是如此,何不再多添一些皇妃充实后宫?”她复而仁慈地望向美人依旧的沈庄昭,“哀家的大侄女今年芳龄十六,尚未许配人家,皇儿你看如何?”
皇上欣赏地看向沈庄昭,沈庄昭羞涩得垂头下去。“表妹甚好,”皇上道,“卫朝上下能比过表妹容貌的人寥寥无几,若能得此佳人儿臣自然是感到高兴的。”
此话一说,看戏的沈淑昭被逗得苦涩一笑。她前世入宫的时候,皇上也是在众人面前这么说的,看来皇上是个换汤不换药的人——只要是沈家的小姐,他都会这么说。既表达了赞美,也替她拉了仇恨。
没有了萧家泼脏水诋毁名声的阴谋;
没有在朝中失势与皇上产生隔阂而孤立无援的太后;
沈淑昭利用了自己游离在后宫和朝廷的特殊身份,为太后拉拢了潜在的盟友,尽管他们之间只有算计,但权术中每个人也不过都是各取所取而已。
太后立了好名声,得了拥护,还卖了皇上臣子的面子,于是这一世——沈家进宫的不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庶女,而是嫡女,一个美丽无比的嫡女。
沈淑昭看着台上皇上和太后一言一语就将此事定下,心里浮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仿佛面前的似曾相识都如做了一场大梦,沈庄昭终于代替了自己成为妃子,她自由了,她再也不会是笼中贵鸟,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以后或许赢得后宫最高权力的女子不会是她,那输得跪在雨里磕头认错的女子也不会再是她。
她长舒一口气。总之,她彻底地自由了。
众妃开始皆向太后和长姐道喜,沈庄昭为妃后太后答应了要暗中晋升支持她者的位分,并且太后答应会永久庇护这些好儿媳们,所以这份喜多半是在为自己喜,连“沈大小姐”的称呼都改口为了“妹妹”。
正在道喜时刻,沈庄昭的位分一事还待进一步决定时,这时突然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沈淑昭下意识地往熙妃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熙妃半跪在地上,同时不小心碰下了许多碟碗,她掏出娟帕捂住肚子,正十分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沈淑昭一挑眉头,终于来了?
皇上眉目肃然地看向她周遭的宫女,严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熙妃的大宫女赶紧下跪,支吾了半天,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熙妃回头责她道:“别说!”
“爱妃,你究竟怎么了?”
大宫女颤巍巍看着皇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上背手,面容情绪无法揣摩,语气却是温然道:“你且说,朕不怪你。”
那个宫女开始不断磕头,“这件大事奴婢不敢随意说出来。”
熙妃怒道:“这事根本没有下定论,怎能随意告诉陛下?”
“这些年了难道还有什么非得瞒朕吗?朕不怪你们,你说吧。”
宫女才说道:“熙妃娘娘这一个月以来,一直时不时地会感到呕吐,只想食些酸的东西,所以奴婢们都觉得……娘娘可能有了……皇子,一直想让娘娘请御医,但是娘娘这些月以来身子一直不好,娘娘就说再过些时日去请御医诊断,刚才娘娘只是忍不住突然身子异样……所以才这样……”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熙妃有喜了?
沈淑昭全然没有料想到,这么大的事她前世却根本未曾听过!就算小产了,也不会太医记载里一点不提,这一点让她不得不怀疑起熙妃有孕的真实性。
但是这并不阻止皇上上前一脸欣喜地扶起熙妃,一副初为人父的喜颜,“真的吗?爱妃,你终于有了和朕的孩子——”熙妃推道:“还没有确认的事,妾身万万不敢当得起这份重责!”
“召御医。”
从背后传来太后阴沉的声音。
“今夜医所何人当值?”她冷声问。
“回太后,好像是李乡。”高德忠也被熙妃这一手弄得慌乱,神色不自然道。
太后言:“李御医年岁渐高,哀家认为刘御医诊断更谨慎一些,不妨去请他来吧。”
“不必了,”皇上背对着众人,淡淡说道:“刘御医此时还在京城郊外出诊,过去也太打扰他了,不如就直接传召李氏过来吧。”
太后一愣:“可是……”
“去吧。”皇上不等她说完,就对他的亲信宦官说道,那个人一点头,马上匆匆地离去了。
“让人扶熙妃回宫。母后,宴席既然已经结束,儿臣恳请母后允许儿臣陪熙妃一同回宫。”
沈庄昭怔怔地看着她心念的皇上揽住了别的女子,觉得心里一痛,不禁认为自己当初只因见到当太子时的皇上一眼,便对家族安排当皇妃感到欢喜是一件傻事。她怎么可能得到一人心?
而太后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望着皇上,皇上望着她的眼神也是如此坚定。
她失神地靠背在凤座上,“好……好。你去吧。”
宴会散去,在一片笼罩的阴霾中,所有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太后挥手让所有人回去,沈淑昭和卫央低头跟在她身后,走出了甘泉宫以后,太后转头对想要过来的沈庄昭说:“你先回去吧。”
沈庄昭从来没有意料到太后会这样说,她觉得是因为自己今日表现原本想要出彩却让太后失望了,于是忍住了心里弥漫萦绕的委屈:“是,臣女……恭送太后。”
太后让她早些回去,然后带着沈淑昭卫央走了别的道路。甘泉宫众人散去,烛光尽熄,留下黑影里一人身影落寞的沈庄昭。
走到了没人的小径上,寂静无声,沉默得仿佛定格住了一切景色,太后突然神色悲然道:“皇儿……为何要如此对哀家。”
沈淑昭被太后少见流露出的脆弱吓得一愣,“太后怎么了?”
太后仍是自言自语道:“为何要如此对哀家……”
沈淑昭转头看向卫央,卫央却微皱着眉头,低头沉思,她的表情很是让人心疼……
这是怎么了?
她迫切地想要明白。
走到一个亭子,太后在女御长搀扶下坐了下来,月光柔柔洒在她和卫央的身上,太后垂眸:“唉……哀家以为这些年来,已经尽力做好一个母亲的身份,没想到……天子仍然是,对哀家怀有着深不可测的戒意。”
沈淑昭谨慎言:“太后娘娘,您可千万不能倒下。长姐的位分还没有定下来,不能因熙妃多出的这一事而耽搁下来。”
太后无声抬头望向缺月:“淑昭……你可知道——熙妃她,是根本,不可能——有孕的。”
“什么?”沈淑昭颦蹙眉头。她的确前世没有见过熙妃有孕,但是其间是缘由何,她只当是这个女人有宠却没福气,如今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太后继续说:“她根本不会有孕。因为……皇上不会让她怀上龙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