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渐说至动情处,沈庄昭不禁道:“从我入帝王家,到今日与江府联姻起,有哪一处不是为了要我来日腹中那个为了结合权势血脉的孩子?我不知你们对他有何打算,但我的出世,便是以来日要嫁帝王而生的,从生到死,每一步都刻满了百人雕琢过的痕迹,若我是一个尽责的阿母,日后就不会让他生下来,让他继续承受这份同样被摆布的痛苦。”
帘后的人忽如死寂一般。
只剩下沈庄昭的呼吸声。
太静了。
静得她无法揣度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是喜,是怒,是哀,是愁,稍猜错半分,很可能就会惨上更惨。
可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她,沈庄昭,一个自入宫起便因清傲而从不邀宠的女子,有连承乾居落得冷宫之称被他人耻笑时都不曾被摧毁过的坚强,在台阶下洼处独影徘徊,看仇恨的人们在高处风生水起,她绝不敢说自己不曾对此妒忌过,但起码她未因此而疯魔,变成京城中那些相似的男人女人。她送走过至亲,也同样被至亲残忍相待过,所以还要她怕些什么呢?难道这一切不够使人置之于死地吗?
她绝望地望着红帘后的人。
生死一线,皆掌握于此人的手上。
是她太渺小了,还不足以保护自己珍爱的人。
罪孽自有罚,因果自有受,该来的总归会来,她坦然面对。
半晌,传来太后含糊不清的声音,兴许是头风留下的无力——“原来,皇儿也是这般想的。”
皇儿?
“一个百年家族,若人皆各寻其路,不求归宿,似风里的雨一般飘散四方,那谁来顾家,谁来传承这血脉?”
“所以民女甘受天公惩罚,把祖宗保佑民女的福分给其他族人,若是今生必得孤苦终老,便孤苦终老罢。”
“好,好……”太后呢喃,“你们都这般想,都这般想……”
沈庄昭目视正前方,决绝坦然。
“庄昭。”
太后轻唤道。
“你恨我吗?”
听毕,她咬唇不语。
不知如何作答。
只短暂的沉默,太后就已心中了然。
于是,一声声叹息传来,“恨?不恨?你怎会不恨,不过也罢了——”接着是又倚回羽枕的声音,“恨我的人多了去,你的恨不算什么。”
沈庄昭突然道不清复杂滋味,就这一句话,令她蓦地红了眸,但不是怜悯,更多的,是怨恨。
为何她明知宫中如此,还非要把自己往里送?
为何明知天子决断之意,还偏要自小告诉她,他才是最与自己结缘在良人?
可说到底,一切都没有为什么,人生从不问为什么。
“你想要自由,想要无所拘束,但你也得明白,索取之物越惑人,代价也就越沉重。”
在挥退她前,太后在帘后留下这句话。
她多次回头,皆无法看清太后此时究竟拥有怎样的神情。
不过伴女御长离开之时,她觉得,天好似又再度明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