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洺玥送江徵歆回到她所住的庭院。
这座院落是洺玥曾经的住所,他把它让给了江徵歆,自己暂时移居到了兄长的住处。
一走进庭院,便能看到八株紫色的花树,枝冠相连几乎将满偌大的庭院覆满,上面密密实实地开着紫色花朵,无须风送,已感花香袭人,沁人心腑。连绵掉落的花瓣将庭院铺满,像一条紫色的花毯,脚踩上去,发出窸窣的声响。
江徵歆问:“这花树叫什么名字?我从未见过。”
“是紫楹花。”洺玥抬起手,接住了一片即将掉落在江徵歆身上的紫楹花瓣,“我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只是每年生辰时,父亲会在我的院子里种这样一株紫楹。”
他的手落得恰到好处,于江徵歆的耳畔轻轻停住,没有碰到她分毫,可江徵歆还是不由得呼吸一窒,心里的节奏乱了几分,若不是夜色昏暗,洺玥怕是能看到她耳朵晕染的一层薄粉色。
洺玥收回了手,将花瓣握于掌中,对她道:“早些睡吧,明日我在这等你,一起看日出。”
江徵歆点了点头,转身推开了门扉,又停住,回头看了一眼洺玥。
这里有八株紫楹,所以是在八岁那年,他经历了那些事情吗?还那么小,是怎么挺过来的?
月光下,那个人俊美如完璧,其实内心是支离破碎的吧?
他从不表露内心的伤痛,即便面对问天,那个害死他至亲的凶手,他的表情都是淡漠的,冰冷的。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那只紧握玉箫的手因用力致使伤口裂开,有鲜血流了出来,她也不知他是有感情的。
那时的他,心里应该是恨的,是痛的,是悲伤的吧,所以才会连白绡绢已经被鲜血染得透彻都浑然不知。
在为那么多逝去的亲友、同门复仇时,连祖先生这般高大威猛的汉子都落了泪,饱经世故的宇文先生都红了眼尾,而洺玥却将所有的悲痛都极力隐藏,完美的让所有人都察觉不到。
她都为他心痛了……
眼前这个人对敌人是冷漠的,但对她、宇文先生、祖先生、甚至是不认识的小弟子都是温和的。
到底是温暖包裹着寒冷?还是无情掩饰着有情?
她也分不清,看不透。
那些痛苦的过往,他不说,她也没有立场过问,那些伤痛,他不表露,她也不知从何去安慰。只能默默的为他感到悲伤,希望他可以过得好一点,上天能对他稍微好一点……
没再多说什么,带着苦涩与怜惜,江徵歆进了屋内,关了房门。
门扉轻阖后,庭院里寂静无声,唯有月光如洗,楹花婆娑。
幽深的紫瞳看向了开满庭院的紫楹,耳畔响起了旧时的声音——
“等阿玥长大了,这些紫楹也长成了,花开好了,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坐在树下饮茶赏花了。”
“如果以后这院子种不下了,我就把紫楹都种到阿玥练功的南山去,给阿玥遮阳,他累的时候还可以坐在下面休息。”
“这花是紫色的,像弟弟眼睛的颜色,都很美。”
“紫楹花的香气可安神助眠,以后小玥就能夜夜安枕,不再做噩梦了。”
“楹花开了,阿娘摘了些给小玥做的楹花糕,里面放了糖霜和蜂蜜,甜甜的,小玥尝尝喜不喜欢。”
……
声犹在耳,人已往生。
紫瞳中的水色将楹树映得有些朦胧,他强压着心痛,低喃着:“阿爹……阿娘……哥哥…………”
……
清晨,树上的鸟儿欢鸣着,熹微的阳光和着楹花的香味一起侵入窗扉,江徵歆微微睁开双眼,噙着些睡意不愿起身。
这里没有浮世纷扰,平淡美好,若能在山中过一辈子也不错。这样想着,她闭上了眼睛,打算继续睡去。
可是下一刻,她又猛然睁开了双眼,心中锣鼓乱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已经睡过了吗?洺玥呢?……
江徵歆一下子清醒了,赶忙跑向窗边。几步路,顷刻间,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
他应该没在等她吧?应该不会的,早就过了日出的时辰,谁会等那么久?若还在等,岂不是太傻了?但愿他已经回去了,希望他不在外面……
可是推开窗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庭院中的身影,那个站在紫楹树下,独自在这里等了很久,却不忍唤醒她的人。
洺玥看到江徵歆醒来,对她微笑道:“早。”
江徵歆:“……”
“饿了吧,我带你去吃早饭。”
江徵歆定定地望着洺玥,心中紧缩。一点也不提失约的事吗?没有丝毫的责怪吗?甚至连烦厌的表情都没有吗?为何还会对她展露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