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趣事得闲再叙。
只是现下一脑门子官司,没有心思旁骛。
一路喝风从城南回城北,特意路过西明寺看一眼。寺门外,果有成串儿的粥棚被搭建到一半。今日初六,离腊八施粥还有两日。
挑一正干活儿的僧人问了句:“这位小师傅,今年又不是灾年,没听说过哪处闹了旱涝饥荒,怎么备下如此之多的施棚?”
僧人合掌笑答:“女施主所言有理,但今载本寺初设,方丈欲以国寺之名望,率先垂范,决定大开‘福粥会’,籍机弘法添福。受众也不再仅仅是灾民与乞丐,凡所到之人,不管士农工商甚至官宦贵族,皆可领得一碗福粥。粥会总共三日,届时也望女施主来此一飨,结下佛缘。”
我合掌回礼:“多谢小师傅厚意。”
离开后,我抿嘴笑笑,这释力嘉自从把他师父耶伽老和尚拉下马,自己这方丈当的可是有模有样。
由三司审理,中书省签发的对卫国公的决议处置递呈在了御书房。阅后,还是不由得身子一震。
一介国公,说杀就杀。王权威势,令人胆寒。
皇上幽幽道:“念他过往有些功劳,在牢中秘密处决,许他自尽,已是给足他体面了。”
我挤出笑来:“是,圣人天恩。”
“怎么,你长兄大仇得报,瞧起来并不十足喜悦呐……”
我赶紧站起一福身:“多谢陛下为哥哥遇刺一案主持公道,找出元凶,感恩不尽。”
岂料他神色一转,带上一丝轻蔑的笑:“你是得感恩寡人,不过——,你又是如何感恩的呢?”
我讶异的一抬眸,跟皇上的炯炯目光碰上了:“这,此话怎讲,请陛下明示。”
接着,他手中的一折文书,飞到了我的身上。伴着一声怒斥:“可是你做了什么?”
我赶忙去接,可是力道过猛,文书还是翻着瓤儿跌落在地,上面的两排字正映眼中:近日所查,坊间似有买卖进士科考题之事。题贩子时常出入数家赌坊烟馆,尤以薛侍郎家幼子与凡尚书所开之「金玉城」最盛,……
我一惊,连忙跪地澄清道:“圣人明察,绝非是臣泄题卖题。科考事关朝廷兴衰社稷,臣怎敢犯下营私舞弊的大罪!事件尚未查清,许是个别牙人题贩作奸,出售假题也未可知啊!”
皇上冷笑:“呵呵,也是,但愿如你所说。”
我强笑着,点头如啄米:“谢圣人容臣分辨。金玉城不过开张三日,也没有时间成为不法者的据居之所啊,何来歪风最盛之说。想是客多而杂,一时对客源筛查管控不到位,才叫那些牙人题贩子混进来摸鱼。臣会加派人手,若再发现有此罪行,第一时间将他们扭送至京兆府。”
“嗯——。”
皇上拉着长腔:“保证的不错。若只听你一面之词,朕简直相信你是完全清白的。”
如此别扭的话使我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清者自清。若是京兆府、金吾卫要上门盘查,我等一定踊跃配合。”
皇上揉搓着下巴,满脸不以为然:“不急不急,什么事都要一步步的来。这会子,朕估摸京兆府的也该到了。”
听此言,我的头皮有如闪电流过,一阵发麻。
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祈祷薛莫皟可以应付得了这帮“夺命鬼差”。
“咝……朕该哪一日送卫国公上路呢?”皇上手执朱笔自言自语,整个人从刚才对我的不满之中抽离了出来,目光悠远,一脸凝思,“那就腊月二十三小年下吧,二十年前朕在这一日失了阿娘,也叫你们尝尝这等滋味。”
品圣言圣心,再使我的肩头落下一层寒霜,添了避君三舍之感。
酉初下职,身心俱疲的回来月池院。
就着几口菜喝了一壶酒,闷头就睡,大有一种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咋咋地的豁然之感。
累了,三天睡了六个时辰,再大的事也等睡饱了再说。
尖尖鸡淘气,嗅着我的酒气吐吐舌头,我将它一揽:“别闹,睡觉。”然后我踢了踢脚丫摩擦摩擦褥子,充分感受被窝里的绵软柔滑,一放松,沉入了梦里。
我的梦境总是真切之极。
人物、情节、环境、包括感受心境,无有一个不清晰丰盈。
只是这夜睡着睡着,梦境就成了残碎片段,无限循环。
我梦见了白日驰马而过的一条路,西明寺外的那条路。南北向,三丈宽,车水马龙,行人纷纷。
平凡的,戴着幞头的男人们,相同也不同。辗转逡巡的,都长着同一张脸。他们拔高了自己的脖子,像是水塘里抢食的大鹅,希冀自己能够比别个高出那么一点点,好极早争取到饲养者手中的饵料。
这么多相似的人啊,他们在眼巴眼望什么……
来喝一碗热粥吗?可也来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