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嫔的面皮儿好像开了个染坊,一霎间红黄蓝绿青蓝紫全有了,头上戴着的金菊步摇都跟着抖三抖。
我轻声:“你别害怕,虽说我彻查了此事,但没有损害你与陈诉之心,只是想多认个亲人。他到底是我的大侄子呢,虽说只小了我一岁。”
她的牙齿和舌头打着架:“丫头,你如此问我,我又该怎么回答呢?一个字说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我死倒也罢了,陈诉是无辜的啊。”
我挑眉:“那除非朕不在了,不然谁也动不了朕的侄子。爹爹也在天上保佑着陈诉呢。”
她湿了眼抹把泪:“都是冤孽啊。”
我说:“陈诉在门下省担任给事中,往常就在御前行走参政,而今却到底下打杂去了。我打算明天就把他调回来,每日里在御书房理事,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陈太嫔点点头:“如此妾身先行谢过陛下了。”
我说:“聊聊陈侍郎吧。早前我观察他有心直接效忠于先帝,为何后来又重归于左相门下了?”
她叹口气:“妾跟您说句明话儿吧,我们陈家人在朝中如履薄冰十五年,也以左相马首是瞻十五年,这实在是不得以的事情。先帝羸弱,轻虑浅谋,辖制住他的权臣和藩王杀了一个又来一个,无穷无尽。家父虽想直忠于先帝,奈何君上不懂使臣子定心啊。远的不说,就说凡都督还有薛家。忠直于先帝的都是何样的下场……”
听了这话,我无言默默。
陈太嫔咬了咬牙:“丫头,凡都督的死想必你已了解一二,太后为了换回晋王,撺掇的陛下害死了一方良将。而那薛家早年虽说与太皇太后、刘鳄奴、卫国公等为一党,可后来亦是撇清了干系,不可不谓赤胆一片。还有骠骑将军,在南地顶着疫病苦熬了数月,打得百越退兵千里,虽说昆州没有收复,但也是大功一件啊。可先帝呢,他都做了什么,他逼得他们一死两叛。而先帝的背后,有一只女人的翻云覆雨手啊。”
我酸了鼻子:“真的是阿娘么?”
陈太嫔嗤的一笑:“丫头,嬢嬢只能提醒你一句,早晚太后与左相要分崩离析,裂成两党,到时候你看看你是要娘,还是要驸马吧。”
我想起昨日阿娘那句——我与李成蕴说不定就是缘分未至,也该当留着童身的话,泪星便涩涩泛起了。我意识到,陈太嫔的话,也许是对的。
我说:“所以嬢嬢曾经暗示过先帝阿娘的各种心机与用意,但是先帝没有听取。”
陈太嫔无奈笑笑:“是妾身无用,当初太后娘娘宠冠后宫,先帝爱她几近疯魔。甚至爱屋及乌,待你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好啊。”
我说:“不是嬢嬢无用,也不是嬢嬢的质疑无稽,是先帝不愿相信,不肯相信。”
她幽声道:“这便也是皇李家的气数了。”
我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道:“谢谢嬢嬢今日与我剖心一言。那我先走了。”
她站起身目光灼灼:“丫头,今日的话若叫太后知道,我便也活不成了。但是先前你药倒她的举动,才叫嬢嬢有勇气与你说下这些。还有,无论你相信与否,凡中鹤的死与嬢嬢无关。否则,我也不会坚持留下陈诉了。”
我点点头:“亦是想与陈诉联手,做些挽澜之力,以不使我们这些小舟毁于浪急滩险。”
与她作别后,我悄声的出了临照殿,一个人孤影踩着月光,如若一只夜行捕食的狸猫。
初秋的夜已经凉了下来,夜风一吹,一串清水鼻涕就露了头。我摸了摸袖中帕子没摸着,不知何时丢了,就这么一路吸溜着回来甘露殿。
甘露殿灯烛昏暗,与我出来的时候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