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在故望山寻了许久,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在荒山之中,心控制不住地颤抖,终是在一处看到了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
“惊……惊云……”宋楚扯着早已嘶哑哽咽的声音轻唤了一声,呼吸几乎一滞,浑身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着,仿佛前方有什么令她畏惧的东西,令她不敢再移动半步!
女子脸色泛青,鲜血淋淋的倒在血泊之中,浑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箭伤刀伤,一袭黑衣早已是残破不堪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泪水蓄满了眼眶,许久许久之后,宋楚才步履艰难地走了过去,蹲下了身体,伸手……为她合上了双眼。
身后大军的脚步声突允而至偿。
“王……”背后有人悲喜交加的一声呼唤。
“王……您……您的肚子……”莫寒的声音半途中忽然就断了,呼吸猛然一窒。
宋楚却未曾言语,只是伸手为惊云拭擦掉脸上的血迹,许久,清冷得毫无韵律的声音才响起:“椶少卿他们如何?”
阮灏也还没从那震惊中回过神来,见宋楚突允一问,便下意识的答道:“按照您的吩咐,在昨晚他们入山之后,属下派人偷袭他们剩余的船只,现下西岂所有的船只都已经被炸毁。另外,今日一早,皇朝那边传来消息,萧国已降,驸马正率领着大军直逼西岂境内,椶少卿在昨晚听闻消息,连夜赶回去了……”
“是吗?他收复了萧国。”宋楚半空中的手轻轻一颤,声音轻轻的似无意识的溢出。身体虚弱一晃,蓦后倒地。
五月,萧国递上降书。
五月中旬,东方陵顷率领着大军直逼入西岂境内,双军经过一场激烈奋战,西岂降。
而宋楚自从在故望山回来之后,昏厥了整整大半个月,终是在六月初醒了过来。
六月二日,戌时。
“诶,你听说了吗?”御膳房内,长乐宫随待的宫婢萤萱轻轻问着另一名宫婢轻乔。
“听说什么?”
“那卫将军的坟墓塌了……”
“哪个卫将军?”
萤萱白了她一眼:“这你还不知道,就是前皇后,也就是王的母妃在世的时候,皇上说与她勾结的那个卫将军啊……”
“哐当”剧烈一响,有端盆掉地,那两名婢女被吓了一跳,纷纷转头,便瞧见秋月站于门口,两人恭敬道:“姑娘。”
秋月面色冷漠的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连手中的端盆也未来得捡起,又掉转了头急忙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城外荒郊上,孤坟重叠,荒草萋萋,除了偶尔传出来的脚步声及一阵蝉鸣声,都是寂静无声的。
此刻,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
来人是一名年约十八七岁的女子,见她面前那座坟墓安然无恙,吁出一口气,反身,却瞧见月色之下,一袭红衣潋滟的女子正立在不远处冷漠地望着她。
她身体猛地一振,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慌张,却也很快恢复了镇定。
红衣女子身后另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走了出来,冷冷道:“果然是你,秋月。为什么,主子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为什么要在主子体内下毒?”
“为什么?”秋月冷冷望她,见被戳穿索性也就不在隐瞒了。她的视线落在宋楚身上,寒声道:“我们卫家因她全家数百口人被腰斩,你说为什么?”
“你都知道了!”宋楚忽然开口,因逆着光,看不清脸色任何神色。
“是啊,我已经知道了,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瞒我到何时?”秋月抬步走近,心底满是暗藏不住的愤恨,“当年我们卫家为了你们楚家出生入死,三百多口人的性命全部死于非命。可是你呢?你连我们卫家仅剩下的活口也不留下。”
秋月仰天大笑,眼中有泪花闪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猛地瞪向她,“很讶异吧,若十锦便是那我走散多年的姐姐。当初,我亲眼看到你杀了她,却无能为力之时,你能想象到我是什么心情?比起你对我们做的,我所做的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楚离,你一生骄傲自负,从来不曾信过任何人,可是,你没想到最终也会被最亲之人背叛吧?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用?纵然强大又如何?跟在你身边的人,通通都没有好下场。不……应该是说,不得善终才对!凌飞飞是这样,惊云是这样,白陌泯亦是这样……就连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如此!”
宋楚身体剧烈一震,眼神利如冰剑一扫:“他是你杀的?”
“是我又如何?”秋月嗤笑一声,无视那渗人心魂的寒意,反正,从被戳穿那一刻,她也没有打算活了。
“我知你百毒不侵,所以,还特地趁着你在这生了孩子昏迷的那段期间,下了剧毒。就连惊云……”秋月勾唇笑了一笑,面目有些狰狞了起来,“我还在她吃的食物中涂了无色无味的剧毒,不然,凭她的武功,虽说对付那数万大军有些困难,但在夜晚还有那么多树庇护下,也不至于死的这么惨。不……应该是说,还有生还的可能。”
“都是因为你……”秋月猛地伸手指向她,凄厉叫道,“所以她死了……都是你害死她的!”
“我从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记恨于我。记恨连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你也能够狠心毒害。”宋楚虚弱地走上前,诗竹立刻撑扶起她,急忙唤了一声,“主子。”
秋月眼圈泛红,她撇开眼,无声笑了笑:“这些我可都是跟你学的。”
“好一句跟我学的!”宋楚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抬步走进,“当初我在皇朝去涿郡寻找九洛图,要你假冒离三王妃,当日若十锦也在王府,东方陵止能够找到真正的莫春宛并且威胁于她,是不是你告诉她们莫春宛所在的!”
“是……”
“我未婚先孕,被东方陵止当成全天下的人揭开,还说我腹中的孩子是白陌泯的,这个消息是不是也你是传出去的?”
“是……”
“当日在客栈其实根本就没有人劫走凌飞飞,这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是不是?”
“是。”
见秋月毫不迟疑的回应,宋楚低低笑了起来,笑了许久之后,笑容猛然收敛,一股寒霜刹时罩上:“的确,我楚离天生自负骄傲,所以,我才会在明知你有可能与他们勾结的同时,还选择相信你,任由你将局面弄成如今这样。”
秋月脸上浮出的讥笑被这一句冷言刮得一干二净,脸上有一瞬间苍白,她怔怔地看着宋楚,曾经无数次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切她都是知情的,但……她宁愿选择不相信。她是宋楚啊……她是那个骄傲的容不得任何背叛,处处处心积虑,瑕疵必报的宋楚啊……
“啪!”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秋月感觉耳朵嗡嗡作响,有一瞬间失聪。
“这一巴掌是为了莫春宛。”宋楚的声音冷漠无波的响起。
秋月身体轻颤,缓缓合上眼。
“啪!”宋楚又扬手甩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是为了凌飞飞。如若能够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若十锦,她死有余辜。”
秋月肩膀无法抑止的剧烈颤动,嘴里像含了铅一般布满了的血腥味。
“啪”耳畔又剧烈一响。如冰霜冷彻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巴掌——是为那个与你一起长大的惊云。”
惊云……
秋月心中一痛,她从未觉得亏欠任何人什么,唯独她。温热的泪水蓄满眼眶,却仍是倔强不让它流下,她双拳紧紧攥住,静待那第四道耳光的下来。
“你走吧,从今往后,我与你们卫家两清了!”冷得毫无起伏的声音这空旷的天地间响起。
秋月愕然睁眼。
“主子。”诗竹急急一唤。
宋楚转身,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放她走。”
诗竹紧拧了眉,目光悄悄扫过月光下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却终是咽下,让开了身。
秋月也不曾望向宋楚,只是仰首望向夜空,此刻,那乌云已经散去,皓月在夜幕上散着黯淡的光芒,仿如她此刻渐渐冰冷的心情。她不知道,明日是否会升起浩瀚的星月,但她模糊的感觉着,以后这些都与她不相干了!甚至她不知道,她活着还有何意义……
眼眶泪水凝聚,抬步掠过宋楚,直往山下走去。
“主子……”诗竹又忍不住唤了一句,宋楚面上闪过一丝倦意,淡声道,“回去吧……我累了!”说完,往与秋月相反的方向抬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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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寂静的街道上,秋月漫无边际地走着,忽地,一个身着布衣的高大身形拦住了她去路,此刻他的身影完全笼罩在月光之下,低垂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但秋月隐隐觉得此人有些熟悉。
她警惕顿起,冷冷道:“你是谁。”
“虽然她放了你走,可是,我却并未答应……”温淡的声音从男人口中传出。
男人缓缓抬起头,惊云愕然地睁大了眼,眼前刀光闪现,颈前一痛,她甚至于还没来得及看清,然后只觉得头脑一轻,再然后,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躯倒下……意识朦胧之中,听到男人轻轻吐出这一句:“任何让她受伤之人都不能活。”
***
曙光初亮,当宋楚回到皇宫,已是卯时。
寝殿内,宋楚刚欲打算去床榻上歇息片刻,在路过摆放在中央的桌子里,目光无意触及到一处,微微一楞。
尾随在宋楚身后的诗竹不明所以,随着她视线望去,便见那桌面上摆放着一碗桂花粥。她皱了眉,她从未忘记过她主子最讨厌吃的便是这桂花粥了。当即沉声问道:“这是谁摆放的?”
寝殿外,闻声的婢女抬步走近,垂首一望,明显也怔住了,摇了摇头。
诗竹蹙眉,心想肯定是哪个新来的宫婢做的,也没有多想,上前,准备将那碗粥撤下,却被宋楚伸手拦住。
这味道……倒是跟记忆中的很相似呢……